郑帝看了宋质一眼。宋质本是吏部尚书,素来以刚愎自用着称,郑帝将他升入政事堂本是为掣肘制衡袁端。但郑帝本不大理政事,提拔宋质之后便也未多加留意,直至今日才突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宋质竟与袁端、崔言政见一致起来,如今的政事堂竟如铁板一块,便是郑帝也不能左右朝局了。
郑帝心中升起一阵悔意,乃呵呵笑道:“宋相公的意思是,卢太尉纵然无罪,也要加些罪名给他,可是么?卢象山是朝廷重臣,又是国之功臣,这般无端加罪,便不怕寒了天下功臣的心么?我朝自开国以来便以礼遇功臣为宗法,诸位阁揆是要朕违背祖制么?诸卿也是朝廷重臣,若是有朝一日朕也要无端加罪于诸卿,你几个也能如今日这般,慷慨陈词,无半分怨意么?”
袁端道:“陛下,臣等受国之厚恩,若为朝政大局,臣等甘当罪责。”
郑帝重重“哼”了一声道:“加罪于卢象山便是为朝政大局?若是开此先例,日后哪个还甘心为国立功?这便不是朝政大局?”
看看案上韩栋、郭信两份奏疏,他最担心的便是这两个人。郑帝深知韩栋、郭信忠介耿直,若是不依他二人所谏,只怕当真闹出大事来。便又道:“这两个也是糊涂,执掌台谏,竟学起那些寻常言官,也要风闻奏事。却不知平白加罪容易,要昭雪冤屈却是难上加难,日后朝廷若是类此成风,将置昭昭国法于何地?”
崔言道:“陛下,卢太尉与陈都司争兵权一事世人尽知,彼时臣等亦以为卢太尉统兵伐蜀确是更稳妥些,若非陛下力排众议,哪有陈都司今日之功?卢太尉本是武将,欲争统兵之权,乃是他雄心壮志,无可厚非。卢太尉又绝不涉及立储之议,乃是他明志避嫌,诚为可敬。然臣闻明年周王殿下将与卢太尉孙女结亲,那时,卢太尉便为外戚。以外戚之尊若仍欲掌兵,其心殊不可测。今日郭中丞曾言道:‘方今天下各国,皆以武将肇始。’臣又曾闻前朝人有诗云:‘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今日之事或是臣等小人之心,然异日恐有臣等不敢言之事,请陛下慎之。”
郑帝惊道:“你说什么?”怒视崔言。
崔言却毫不避让郑帝目光,直视郑帝道:“臣之言,皆为臣下不敢言之事,然为我大郑江山社稷,臣亦不敢不言。臣今日唐突圣驾,冒犯天颜,请陛下重重治罪。”说罢起身跪下,以头抢地。
郑帝怒视崔言良久,忽地长叹一声道:“罢了,你起来罢。这不是你当言之事,然朕也知道你忠心,暂且恕了你这一遭。日后不可再出此妄言,否则,朕定不饶你。”
但崔言有若未闻,仍伏在地下不肯起身。郑帝又叹口气道:“洪福,扶崔左丞起来。”洪福应声上前,扶起崔言,坐回椅上。
郑帝似有些疲惫,伸了伸腿,身子后仰,洪福忙将他身后靠背迎枕向前挪了挪。郑帝倚了,说道:“今日这事,朕都已知晓了。此事重大,朕一时难以决断,你们且先散去,容朕再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