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素娥笑道:“多谢郡主挂念。兰娘很好。”
“我只道李叔派些人手过来,却未想你会来青宁。”灼华言语间不掩意外之色,“你原本就不是这里头的人。且我听李叔说,经了那件事后你便去江南和妹妹团聚。你妹妹已经嫁人,你也定了人家。怎么……”
兰素娥低头一笑,露出几分苦涩,半晌才道:“为女子者实在不易……郡主,”说着一顿,“……您,可曾,可曾也有过不安?”
“嗯?”灼华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这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会面,见的也不过是寻常的下属,可却没料到兰素娥会突然有此一问。
“兰娘所说的不安是指什么?”
兰素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唐突了,又默了半晌,到底轻轻叹了口气道:“不安于,自己是个女子。不安于这天地之大竟容不下一个女子。不安于女子终要依附一个男人。不安于自此一生相夫教子庸庸碌碌。更不安于这个掌控你一生的男人可会待你始终如初……世人常说色衰而爱弛,又或者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郡主,您会不安吗?您,不怕吗?”
空气一下子静默了,兰素娥看着对面高位上那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少女缓缓垂下睫毛,微微敛起笑容。这曾是她最敬佩和羡慕的女子,虽年岁比她还轻,却有着长者般的心术和智慧。可,竟也是嫁了人……难道,她不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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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灼华轻笑道,一瞬间似梨花映水,冰雪消融,“身为女子确有无数苦楚,无数无奈。可这天大地大,却未必没有一个容身之处。女子也未必要依附一个男人,一辈子庸庸碌碌。便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也可以抛却故人,心坚如铁。
“只是,世间女子之所以不会如此,盖因此路凶险异常,轻则孤苦无依独了残生,重则身败名裂为世人不容。
“兰娘,你往日之因我知之不多,但你今日心事却能知一二。既已来青宁,便是做了决断,你终究不是那般安于后宅的寻常女子。你问我,不过是见我已嫁为人妇,觉得我或许是变成了那依附庸碌的内宅妇人罢了。”
兰素娥听闻此言慌忙起身伏拜:“兰娘不敢。”
灼华笑着摇了摇头,若不论出身际遇,这个兰娘,还真是她的知己。同样的离经叛道,同样的不甘命运。
三姑、敏毓不算,她们是家人。
灼华起身走过去将她扶起,却不再如刚才那般寒暄,前尘往事一概不问,只道:“你若已然想好,此事一结便去戎狄吧。那儿自有天地。说不得能海阔天高一展抱负。”
“兰娘,定不负使命。”
兰娘边说边又要伏身去拜。却被灼华一把扶住,笑道:“这不仅是使命,这还有你自己选的人生。”
二人相视一笑,颇为惺惺相惜。灼华的朋友很少,除了秦琴是自小的情谊,她觉得这个兰娘倒能算上一个。
“既已来我这清风别院弹琴献艺,想必你今日回去,名气会更进一层。不过却切要护好自己。那暖晴阁虽收了钱财,可到底是三教九流……我已让潘北安插了人进去,你自己仍要多加小心。”灼华边说边携兰娘的手坐下。
兰娘垂下眼睛,戚然一笑:“多谢郡主关爱,可我本就自小长在那种地方,能吃得什么亏?便是我如今这副残败之躯,也是极恐污了郡主的眼睛。”
“胡说。”灼华当即忍不住斥道,“这世上之人谁不是一副泥捏的残躯?却必要记得,心洁则质洁,自尊则人尊之!”
心洁则质洁,自尊则人尊之!许多年以后,当行将就木的兰娘躺在床榻之上默念着这两句话时,终是缓缓露出一丝笑来,眼角一线泪?划过。多亏有这句话的指引,她才能坚持下去,才能成就那波澜起伏的一生。
而此时的兰娘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她惊讶地抬头看向灼华,瞬间就红了眼眶,勉强扬起嘴角:“郡主的教诲我记住了。从此定会自尊自爱,再不自轻自贱。”
说罢忽就难以自制,垂首落下一滴泪来。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她不是男人也不是什么“士”,可这并不妨碍她一个女人为知己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