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同一天,既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
在他爸爸妈妈都看不见的地方,季阳像吹气球一样飞快地长大了,慢慢褪去青涩的外皮,长出少年的棱角,自己从书和社会里汲取知识,在亲戚邻居怜悯的神情里读懂了人情世故。
有时候他想,父母对子女的爱,一大部分是不是来自于沉没成本,花的时间越多,花的钱越多,就越是割舍不下。
因为对他没有足够的投入,自然不会对他产生什么爱。
他没有在家庭中得到过什么爱,也永远不会从哪里得到什么理所当然的偏爱。
*
桌上的菜很客气,八月刚上市的新鲜的梭子蟹清蒸了满满一盆,粉色硬壳的海虾身上的纹路一圈一圈,酱油色的红烧肉和鸡蛋堆得挤挤挨挨,清蒸梅子鱼,方板鱼雪菜汤,清炒上海青……
(清蒸梭子蟹)
(清蒸梅子鱼)
“都是时令菜,新鲜的,你爸早上刚去菜市场买的……”阿姨长得远没有他妈妈好看,皮肤微黄,笑起来脸上爬满了皱纹,五官跟她的穿着一样朴素,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她非常有妈妈的感觉。
至少他自己亲生的妈妈,绝对不会下厨房,如果他爸爸去菜市场买菜,甚至会把他劈头盖脸批一顿,“季俞锟你就这点出息吗,一个大男人去跟那些大爷大妈挤在菜市场里,你可真够接地气的,你不丢人我还丢人呢……”
挺好的,只是,他海鲜过敏啊。
他扒了几次嘴,终于也没有说出口。
“谢谢阿姨,太丰富了,少烧点菜,够了……”哪怕在说违心话,季阳也看起来落落大方而温文尔雅,眼睛很亮看不出一点虚假。
“你最喜欢吃的旺仔牛奶……”爸爸给他递了一瓶饮料,脊背塌下去,斜斜地坐在他对面,“最近怎么样……”
季阳低头与旺旺的大圆眼睛对视,心情意外地平静,“都挺好的。”他已经不喜欢喝旺仔了。
“来来来吃饭,最后一个菜,我炖了好久的骨棒,一会你们爷俩啃啃吸吸骨髓……”阿姨捧着大炖锅从厨房里小心翼翼地出来,他爸爸忙乱地站起来帮她接,毫无责怪意思地怪了她几句,“又烫又重,怎么不喊我一起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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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瞎操心,你好久没见阳阳了,让你爷俩相处相处……”
“谢谢阿姨。”季阳把温馨的一家人尽收眼底,很礼貌地道谢,“阿姨您快坐下来吃饭……”
季爸爸绅士地帮阿姨抽出凳子,阿姨幸福地笑着坐了下来,季阳垂着头不去看。
可他一抬头就能看到进门的边柜上,是他爸爸和阿姨的结婚照,穿着西装的季俞锟揽着穿着白纱的新妻子的肩膀,阿姨身着剪裁得体的婚纱,蓬起的裙摆,幸福是最好的化妆品,让她原本普通的面孔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芒,季阳放在嘴里的筷子一顿,然后像无事发生一样收回了目光。
“阳阳,你吃个梭子蟹,爸爸特意早起去市场上挑的,还挺壮的……”季俞锟拎起一只红彤彤的梭子蟹塞进季阳碗里,季阳垂着头安静地和螃蟹对视片刻,自然地放回去,语气平淡,“爸,拂了您的好意了,我海鲜过敏……”
“哦,哦哦哦哦。”大人们有时候比孩童还要容易尴尬,可需要他们认错的时候似乎喉咙被人毒哑巴了,他的父亲迅速转移了话题,随口掩饰了一句,“你妈也没给我说过,那你来吃,这个红烧肉,你阿姨的拿手菜……”
“我妈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