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祠堂里,梦家湾人备好了整猪,整羊,整鸡,还备好了御寒的衣物,皆置于案几上,只等着吉时到来,炸响爆竹,将衣食悉数供奉给在天堂上护佑着梦家后人们的先人们享用。
老族长率族委会的人端坐于案几两旁。
大祠堂的厅堂里,越来越多的梦家湾男人们带着孝敬先人的物品涌入。
这一年,唯一有资格进入大祠堂的女人梦张氏愈发老迈了,早经被村上五保起来的她没有来到祠堂里,也使得大祠堂里全是清一色的老少爷们。
梦向财和梦向权也先后携带物品来到了大祠堂里,他们站到了乌压压的人群当中,只等着族长一声令下行跪拜之礼了。
几个月来,梦守仁和老伴儿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他们还在无形中自觉自愿地把心理压力加以放大,似乎他们也成了与梦独一样嫌贫爱富喜新厌旧的当代陈世美,那些经他们放大的压力日积月累,折磨得他们日夜难寐,他们的这种自我折磨,其实多少含着矫情的成份,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表明他们与梦独划清了界限,才能表明他们与梦独不是一类人;他们的自我折磨其实是想做给梦家湾人看,可是他们特别是梦守仁却不愿意走到人前去,于是便做给自己看了,老两口互相做着悲伤地欣赏了。
经过放大经过矫情经过发酵的心理压力,首先让梦守仁崩溃了,他出现了幻听幻视和幻觉,总能看到梦家湾人在对他指指点点,总能听到梦家湾人在对他说三道四骂他造下毒孽生下梦独那么个当代陈世美,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还会痛骂自己,有几回,还抬起手来狠狠地自搧耳光,搧着搧着却骂起梦独来。
可是老两口子还没有糊涂,他们算计着日子,知道梦家湾祭祖的日子要到了。
梦独的丑行、恶名及其从云端跌落深渊的凄惨结局本是让老两口子羞于在大白天走出家门的,他们害怕苟怀蕉与梦胡香的不期而至,害怕梦家湾人的冷言冷脸,害怕外界的一点儿风吹草动又会在他们苍老的心上增添无穷的压力。可是每年一度的下元节祭祖在他们的心里终竟是大事——虽然两个儿子梦向财和梦向权也有资格去参加祭祖仪式为自家祈福,虽然老两口子余生不多并不指望还能为自己祈来福气,虽然梦独作为混帐人做下混帐事根本不配享有先祖的赐福,虽然作为男人的梦守仁没有脸面去先祖面前为梦独祈福,何况,梦守仁如今早已以梦独为耻——梦守仁本想作罢的,他没有勇气去大祠堂里面对梦家湾人那些冰冷和揶揄的目光——可是老伴儿却提醒他说,还是去吧,他们终竟都是六十六、七岁的老人了,还能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上活多少时日呢?阎王爷让他们三更走,他们怎敢强留至五更?去到先祖面前,诚心真意地跪拜跪拜,万一哪天去了,也免得先祖不待见,在人间受苦受罪不说,莫非到了阴间还要接着受苦受罪?
于是,梦守仁带上没来得及精心准备的供奉物品,打开紧拴的院门,迈着沉重的、满怀心事的脚步,朝梦家湾大祠堂走去。
可是,梦守仁来得极为不合时宜,他迟到了。
既已迟到,梦守仁就该缩回脚步,可是,他却昏头昏脑地走进了梦家湾大祠堂,那一刻,他像是失了魂魄。
当梦守仁走进大祠堂时,老族长正在庄严而郑重地上香,老少爷们正在诚心地跪着,心里涌出对先祖的无穷祈愿。
没想到的是,失了魂的梦守仁却被较为平坦的地面绊了一下,老躯前冲差点儿摔倒。他差点儿摔倒倒也罢了,要命的是,他的老躯前冲时形成的一股风竟然令一支燃着的红烛熄灭了。
这实在是怪事,他老朽的身躯前冲一下,怎么就能形成一股风,那风力怎么就能将一支燃得旺旺的红烛熄灭了呢,难不成是一股妖风?
无疑,梦守仁破坏了大祠堂里庄重肃穆的气氛,分散了一部分人的专注力,打断了一些人正在进行着的本应连贯着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