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归去来兮陀太峪

且隋 玄武季 2778 字 2个月前

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

但这需要穿过历史的迷雾,站在异时空的空间角度来看,才可以这么认为所谓的奇怪。

这种队伍和情形,放在隋唐时期的徒泰山南麓地区,可就司空见惯了。

因为,这是一支靺鞨族贵族送葬的队伍,是与中原地区形式迥异的一支庞大送葬队伍。

装扮,仪仗……都不一样!

却见,这浩大的队伍,前后蔓延,穿梭在茂密山林中的盘旋小道之上。

骑马武士,背弓携刀。

更有彪悍之士,顶盔具甲,手握少见的中原早期样式的陌刀。

那袒胸赤膊、逡巡四顾、虎夹熊裙之态,可谓杀气十足。

整支人马,甚为安静肃穆。

除了车骑踢踏粼粼之声,盖无喧哗。

队伍之间,是八辆牛车。

仔细看去,那边塞常见籧篨为室的毡车所拱卫的,却是两架汉风皇家制式的豪华牛车。

这般牛车,双辕两轮,拱形鞍状车盖,长方车厢前置栅栏,厢后上下。

车篷皆素,四角各垂璎珞和珍珠。

车身各处,更是镶嵌金银花饰,在早晨的阳光中反射着一股特别的光芒。

拉车的是两头纯白色牛犊,牛身披锦,前额垂挂一枚金制树叶。

两车门窗皆闭,皆用素色绢布遮得严实。

牛车缓缓之间,车内不时传出悲戚呜咽之声。

后车之内,一绝色妇人紧紧横抱着一个十多岁孩子的身体。

她将头深深埋在孩子的胸前,痛苦地抽噎着,发出绝望而嘶哑的哭声。

素色锦缎长衣,被玉簪高高挽起的发髻,掩映着其不凡的气势和风华。

妇人的旁边,是一个十多岁的俊美少女。

她正俯着身子,用双臂小心的拢着那少年的双脚,像看视珍宝一样凝视着这具显然没有了呼吸的身体。

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窝里奔涌而出,顺着少女白皙的脸庞,淌落在怀中少年的鞋袜之上。

“阿郎……我的儿啊,你让娘怎么活啊……你醒醒啊,阿郎……”

妇人不停地抚摸着孩子那张仿佛熟睡的脸,断断续续撕绝望地呼唤着怀中的儿子。

阿布契郎,粟末人传说中是来自神山的鹰。

这,本是上天给这个女人远居苦寒之地的一个补偿。

可是,现在,这个天赐之物,就这样活生生在眼前慢慢失去了生机,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机的躯体。

“嘟、嘟、嘟!”

“嘟、嘟、嘟!”

“嘟、嘟、嘟!”

……

连续的小心有致的敲击声,终于还是将小姑娘从痛楚中惊醒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孩子的双脚,又用双手仔细抚平了孩子衣角鞋袜的褶皱,抬起袖口擦干净自己满脸的泪水,顺带着把乱了的头发往后捋了捋。

然后,她才拾身跪坐而起,抿起的嘴唇露出一股坚毅之色。

“胡图鲁,快到了吗?”

小姑娘抵近帘布,问道。

“娥渡丽,陀太峪就要到了。渠帅和夫子已经到台子那边等候夫人。”

胡图鲁应声答道,音量显然是想要让夫人也听到。

“阿玛格,阿玛格……”

娥渡丽轻声呼唤着还在哭啼着的女人。

见没有反应,于是又拉了拉女人的衣襟。

好久,那个叫阿玛格的女人渐渐止住了哭声。

车厢里,传来淅淅索索的衣服摩挲响动。

马队,终于来到了一处四面环山的平台谷地。

陀太峪!

陀太峪,其名不可考,然而在靺鞨先民的口述史中,早就存在。

传说,那地原本是徒泰山所有先民的祖根之地。

原本,是没有“峪”这一说法的。

后来,不知是哪个年月的地龙翻滚,便出现了这四面环山、仅留一峡出入的深谷平台之地。

方圆,三里。

正中,天然生出一鬼斧刀削的小石台。

从那时起,先民族中所有首领家人,皆葬于此。

陀太,或许是脱胎投俗之意吧!

谁知道呢?!

靺鞨族,是一个没有文字传承的民族。

所有的历史传承,都依托于专司节日祭祀、婚丧嫁娶、占卜凶吉的唱诗人,塞满吉。

塞满吉,只是这一职业的统一称谓。

其,生死有踪,却无名无子。

当上一任塞满吉死去,新的塞满吉便会神奇产生。

或是呱呱坠地的婴儿,或是荒奔野行的莽汉,又或者是少年,又或者是少女……

但是,绝少是成家立业之辈,或人生疲敝的老者。

塞满吉,看似有来有去,其实是无根无底。

为什么是这个人,而不是那个人?

谁都说不清。

陀太峪的山谷中央,正是那一块天然长方大青石。

突兀的,就像平坦的谷底中央,长出来的一般。

此石,叫天台,也就是停尸台。

所有的族中贵人死了,都会先放在天台之上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