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亥初,李义山趁无人时,来到乐天之室,静坐等待,直到子时钟响,宋华阳才叩门而入。
宋华阳进门便说,公主病好了,圣人送了她几部道经,妾与少阳日夜陪她研习,因此不能与李郎相会,昨夜刚参完了一部经,公主允许吾等休息一日。——李郎,你是要伏案,还是要下榻?
李义山便与宋华阳同下乐天之榻,宋华阳又诵了许多道经,两人反复修习,一直到寅时鸡鸣。宋华阳笑道,谁家鸡鸣如此之早?得杀而烹之。
宋华阳说完,点上蜡烛,穿上青衣,她游龙般修长柔美的身影,映照到云母屏风上,却显得模糊而又深沉。想到下次不知何时能见,李义山一时心中大动,他拥上前去强行褪去了宋华阳的青衣,转身蘸了笔墨,在她胸前题了一首诗:
《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道童不时来讨零食吃,李义山当晚便去乐天之室。
不知不觉已到十月,天上月牙初生,而那道童已经多日不曾来了。李义山不堪相思之苦,便又作了一首诗,封成书信,交给了郑道士。
《月》
过水穿楼触处明,藏人带树远含清。
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
他在诗中说,华阳姐姐,你是我心中的明月。过水穿楼的是你,藏人带树的是你,在这华阳观中,无处不在的都是你。你所及之处,无不明亮,无不含情。我想见到你,明月初生的时候就想见你,我是如此空虚惆怅。我不能等到月圆的时候,不必圆月我们也能互诉衷情,我想见到你。
没有回信,不见道童。
到十月下旬,李义山就很烦躁了,有时候,他独自在乾坤宫之间一角坐到天黑,甚至忘记回屋的方向。天气已冷,他再写了一封问暖的简信,并附诗一首:
《楚宫》
十二峰前落照微,高唐宫暗坐迷归;
朝云暮雨长相接,犹自君王恨见稀。
他在诗中说,日落了,我迷失了。我想见你,经常见你,我们真的见得少了。
依旧是没有回信,也不见道童。左邻右舍的仕子见他又失了魂魄,笑着劝他说,春试将近,人人以夜继昼,唯你义山游魂一般,不如放下宋真人,振作起来,你若金榜题名,真人定来相贺,就是公主,也会指名见你。
李义山听完,觉得十分羞愧,于是也悬梁刺股读起书来,以此排遣那一顿即现的相思。
转眼过了冬至,一日,两位仕子经过门前。一人说,真有人每日一贯租那乐天之室。另一人说,某见那贵公子,百无聊赖,叼笔望天,有如坐监,哈哈哈……
李义山听到门外闲谈,一时间有如雷击,他再三路过乐天之室,惹得贵公子怒目而视。他看到门上横锁换作了金雕大锁,大雕为锁,贵公子必能扶摇而上,他没来由地想。
大和六年(832年)正月,李义山第二次参加进士考试,二月放榜,李义山依旧榜上无名。
李义山去与令狐兄弟道别,却见令狐兄弟十分高兴,原来圣人刚刚颁下诏令,令狐壳士改任河东节度使,移镇太原。
太原唐时称为北都,相较于天平,更是重镇,所以看起来量移,其实是升迁,但是令狐兄弟之所以开心,却不只是如此。话说令狐壳士进士及第之后、奉诏进京以前,一直在太原为官,前后约二十年,令狐兄弟也都生在太原,太原是令狐壳士起家的地方,也是令狐兄弟的家乡,令狐壳士再回太原,出任河东节度使,便是富贵而回故乡;而且令狐壳士今年六十七岁,太原的水土饮食,令狐壳士最为适应,对他身体也是大有好处。如此一迁三得,确实是喜从天降。
李义山说了落第的事,令狐兄弟并不在意,反而劝慰说,家父接诏赴任,还须一些时日,义山弟可以先留在长安,静待家父自河东征辟即可。
李义山仍回华阳观,进士两试不成,也是平常,不足为愧,但他还是不愿去知客处打问,只是一味在屋中死坐,偶尔到银杏树下徘徊,树下石桌仍在,不时也有人座谈,只是物是人非,一切都不似那一日。那一日,古观斜阳,千万金叶,一位青春女冠自坤宫快步而来,她身着青纱之裙,头戴飞云凤冠,身后跟随着一位年少女冠,黄裙而莲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