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烛火摇曳。
卢象升的身形随着摇曳的烛火不断的变幻着,脸上的神色因为阴影而使得人难以看清。
气氛沉默的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
卢象升缓走下首座,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杨齐,叹声道。
“我卢象升何德何能,能为三府父老如此挂念。”
“大敌西冲,援师东隔,但即便如此,面对建奴肆虐,我身为督抚,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更何况此事为朝廷命令,怎可违逆?”
卢象升扶起杨齐,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
“三府父老之请求,请恕我拒绝。”
“如今我麾下只有疲卒八千,已入建奴彀中,孤而无援,食尽力穷,旦夕死矣,前往广平,只不过白白连累三府的百姓与我共同受罪。”
“大威,派遣一队骑卒,送杨老先生返回广平府……”
卢象升没有给杨齐拒绝的机会,直接向着虎大威下了命令。
杨齐还想再说,但是看到卢象升的神情,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劝说的话来。
虎大威站起了身来,带着杨齐向着帐外走去。
虎大威离去之后,帐中又再度恢复了宁静。
卢象升重新坐回了上首。
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至始至终都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坐在坐椅之上。
不过卢象升并没有打算继续再沉默下去。
“巨鹿是死地,你们没有必要跟着我去往死地……”
“你们若是想走,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我可以给你们一封军令,你们去往广平,去守广平。”
卢象升没有抬头,坐在下首的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也仍旧是沉默不语。
“你们跟着我从边镇一路到京师,又从京师一路到南宫,已是仁至义尽,我心中清楚,不会怪罪。”
卢象升抬起了手,挥了一挥。
“你们先回本营吧,我已经签好了军令让人送到了你们的帐中,若是想走,明日平旦之时拔营往东,不要再回来了……”
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目视着坐在上首卢象升,卢象升的话音落下,但是两人却都没有动作,没有离帐。
“走吧。”
等到卢象升再度开口,杜文焕才先一步缓缓的站了起来,而后杨国柱也站了起来。
两人向着卢象升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而后面对着卢象升,缓缓的向后退出了营帐。
帐帘放下,卢象升也终于是抬起了头。
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吼声,卢象升的心绪也随着不断的飘动。
没有人清楚他如今的处境,杜文焕不清楚,杨国柱不清楚,虎大威也不清楚……
虎大威那边,等到他回来,再让他做出决定。
现在要他死的人,并非只有建奴……还有杨嗣昌……
现在卢象升已经将一切都全部想明白了。
从他重新领下了督抚的职责,在平台言说主战之时他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建奴一路南下大肆劫掠,兵临京师,遍鞣京畿,流毒千里,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个责任。
而他还和杨嗣昌针锋相对,因此也遭到了杨嗣昌毫不留情的打击。
杨嗣昌先是不断的削弱了他麾下的军队,然后将各种各样莫须有的罪名安插在他的头顶。
他兵部尚书的头衔,已经被皇帝下旨夺取,现在是以侍郎衔督师,戴罪立功。
明明是杨嗣昌派人断了他的粮饷,分去了他麾下的军兵,致使他没有办法驰援各地。
但是朝廷里面的公论,却是他按兵不动,畏惧怯战,坐视府县沦落。
孙承宗殉国的责任也被推到了他的身上,朝廷发来的诏令一封比一封严厉,甚至天子都发来了斥责的书信。
所有的罪责现在都被推到了他的身上,各地府州失陷的罪名也是因为他,各地军兵接连战败也是因为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领兵在外,备受掣肘,明明已经是尽心竭力,但是最终却要他背负这些莫须有的罪责。
卢象升此时心中一片冰寒,身上披着披风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暖意,因为寒意是从心底传来,隐藏于脉络之中,而非是外界的冰寒。
按兵不动,那么就坐实了自己畏战不前,坐视地方沦陷的罪名。
等到建奴出关,他便是历史的罪人,国家的罪人。
到时候他等来的就不会是朝廷的诏书,而是锦衣卫的缇骑。
看似有无数的选择,但是实际上他已经没有选择。
此时此刻,唯有一死,才能证明他的清白,方能澄清他的冤屈……
卢象升低下头看着桌面之上的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