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二日便在房间找了几本闲书来翻,又去藏书楼翻了几幅字画鉴赏,便是在放值的日子里我也保持着女官必修琴棋书画的风范,很是气闲神定,悠然自得,实则我不动声色的面容底下却在计算着下一步。
我见午后阳光甚好,便拿了一册琴谱往御花园去散步。秋日的御花园树色多变,很是斑斓好看,且湖光碧清,映着白云,一时赏心悦目,又看着手里的琴谱不觉拍打着节拍轻吟起来。
果然有一句俗语不假叫“”好景不长”,只是悠闲了一会就隐约听到御花园门口有些嘈杂,抬头一看几个太监小宫女乱跑进来,我呵斥了一声:“何事如此没有规矩。”这几个听见方才站住了,垂了头,为首的正是常随在公主身边的小荳,她上前行礼道:“奴婢们都是妙灯公主跟前的,刚刚从校场过来,王侍卫教公主骑马马惊了,公主好像不大好了。”我皱了皱眉,“说清楚怎么个不好,御医去了吗?”这位小宫女上前小声说:“已经请过来了,就是公主有些说糊涂话,身体倒没有什么疼痛。奴婢们这是去向皇后娘娘禀报。”我点点头:“说话走路稳着点,若冲撞了后宫娘娘们你们是知道的,还不快去!”她们自然也知道自家公主在宫里并不受宠也无依傍,做公主奴婢的自然也不敢嚣张,便对我行了礼之后也就稳步往前去了。
我与公主平日也无甚交情,但在这沉闷的后宫便是死了一只鸟雀也会引来众人的关注。我往回去的路上便觉得宫人多了些,按这个消息传播的速度,公主惊马应该半个时辰以上了。我一出御花园便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呼喊声。“公主,公主慢点……”“快,快,前面拦住公主……”我便有些奇怪,为何妙灯公主会往御花园奔来?再定神细看:几名侍卫,几位宫人,两位拎着药箱的御医围着正挥舞着手脚的公主,公主已经披头散发了,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说着什么,看上去如魔怔了一般发着疯。正对着公主的是王南睿,看他已经急出了一头汗,一边指挥着两位老嬷嬷:“抱着公主,把她抱紧……”两位老嬷嬷脸上已经被抓出了血痕,这才使了大力气将公主一左一右紧紧夹在中间,公主仍旧嘻嘻嘻的笑着,并且使劲的跺着脚。一众人驾紧了公主方才向她的无实宫方向去了。
一回宫太后刚刚午睡起来便也知道了这事儿。“前些日子皇上才看中了傅员外家的三公子,这一闹腾如何招驸马?派人去问问御医可打紧。”停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的说:“怎么又是王家小子?那孩子自小便是哪儿都有他。”芳飞姑姑笑了:“这次可怨不得他,是公主跟皇上求的让王南睿教习骑马。”太后正想说话,便又有来报皇后求见。太后刚点头让人请,皇后已经奔了进来,请安的声音还带着喘气,可见这一路上是急匆匆的连软辇也等不及备就走过来的。“臣媳给太后请安,臣媳刚刚听说了公主的事儿,公主金枝玉叶又常在庵堂吃素难免娇弱,还是臣媳大意了,该劝着皇上不让她学习骑马。”太后面上淡淡的,这里派去问御医的多米回来了,她说道:“回太后回皇后娘娘:太医说公主受惊有些痰迷于心时清醒时糊涂,用了药慢慢调理应无大碍。只是公主一直嚷嚷着要回半静庵,太医说痰迷之人虽看着糊涂,但顺着她的意思也能好得快些。”皇后便急了:“胡闹!这样病着如何挪出宫?”这便是让外头都知道公主疯癫了,自然是不能嫁进傅家的,那王南睿搞不好就得担这个责任。若是受罚倒是面子上的事儿,皇后最怕的是她家这个宝贝独子得去做驸马。太后挪了挪身子懒懒的开了口:“哀家有些乏了。这些事皇后看着办吧。”皇后面上有些讪讪的便告辞:“臣媳这就去看看公主,没伤着筋骨也是好事。”又转头对西汐说:“去把本宫每日用的燕窝还有人参取上好的来送到公主那里。”方才出去。芳飞姑姑使了一个眼色,多米仍往无实宫去了。此时又有小太监来报,说杨大姑娘进宫来了。太后面上便露了喜色,“快带到哀家跟前儿来。”又转头对芳飞姑姑说:“住的地方有安排好了吗?”
杨菡修乃是太后定的信王妃第一人选,她的爷爷杨居正算得上当今名儒第一人,且杨家三代培养出来的桃李们又培养的桃李们再桃李怕约占了一半天下文人之脉,很有爹爹当年的风范。 信王军功显赫,独独在文臣这一块是需要大力扶持的,便任是这杨小姐如何娇弱不堪太后也是喜欢的。我在廊下远远的见到杨菡秋披着浅紫色蝶舞锦缎的斗篷摇摇曳曳随着宫人走了过来。虽说今日我是放值但委实担心公主病中胡说些什么,到底这两三次我们都在一处,我便做迎客前来暗中听听公主的病情,也好为她万一的糊话做准备。
平池和赵四姑娘应该也知道了信,这会方才进来,两人请过安,平池还未坐下便拍着手笑道:“这就好了,抹牌也不用去麻烦别的娘娘们,现在咱们宫里就有三个现成的了。”杨菡秋由两位嬷嬷引着进了殿娇弱的上前来行礼,后头跟着自家的两位仆妇穿着中等以上人家的服饰,并将手里的礼盒递给了一旁的宫女,一时间房间里便热闹了起来。我方悄悄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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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挨到天黑,等到多米回来,我在宫门口边拦住了她示意她随我来,在一僻静处我悄悄问她公主可说了些什么?多米眨巴眨巴眼睛,仔细想了一想才说:“公主清醒的时候倒是没说什么,就是糊涂的时候老嚷着要回半静庵,见到皇后娘娘来了,便上去磕头,说皇后娘娘是观音菩萨派来接她回去的,倒把皇后娘娘吓得不轻。”多米讲到这儿也忍不住好笑起来,我轻轻的问了一句:“没别的了?像她遇到了谁呀其他人其他事儿什么的?”多米摇摇头。我心下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诧异,我虽不通医理,但也见过这种病,按说公主对男女之事已经是存了心病的人一定会说些心里想的,却半句不提王南睿。或许未必真疯的那么厉害。
杨大小姐来了之后便觉得宫里热闹了许多。往日平池和赵四小姐虽说形影不离,可做什么事儿都有些孤单,如今三人在一处或是陪着太后抹牌或是赏花逗鸟,一起有看宫里的新奇东西,哪怕是品茶读书三个人各有各的性情叽叽喳喳的,太后也不觉得寂寞了,偶尔太后也会自言自语道:“没出阁的日子,真真是快活,哀家当年比她们还会玩呢。”芳飞姑姑和我只是沉默不语,这些话只怕唯有显丽姑姑能够搭得上。而妙灯公主在清醒的时候也会到御花园来散散步,遇上三位小姐偶有聊上两句,便自去了,众人皆知她尼姑庵长大,性情难免孤僻,也都不放在心上。只是听说公主犯糊涂的时间越来越多,也更厉害开始摔东西了,只嚷着要回半静庵,说庵里的菩萨让她回去什么的。公主的人不时向皇后禀报,皇后不胜其扰也只得派西汐带着几个宫人来日夜伺候。想来若不是王南睿惹的祸,皇后只怕已经封宫了,谁还会在乎一个无依无伴的先帝的公主。皇上听见公主老是不好也动怒罚了王南睿一年的俸禄,说公主若好不了便让王家选一个子弟招驸马。此时的皇后一早一晚准时来跟太后请安,殷勤的很呢。
这天一大早天色微微有些阴,大家都聚在飞鹤殿内陪着太后玩耍,平池公主在桌前解一把九连锁,赵四小姐翻着一本瀛海飘渺录,杨菡秋则将手里的一碗燕窝粥调温和些递给了太后,又坐到桌前将几只剪切的鲜花插进花瓶里摆弄起来。便听到门外报:“前日求见的金迷音道长已进了宫,等太后宣见。”芳飞姑姑向太后提醒到:“后天便是长久观的道长们给太后打平安醮的日子。”太后点点头:“哀家倒给忘了,这记性越发不济,把赏封准备好。”
我自然是站在了慈吟宫门口相迎,远远的便看到了两个宫人引着一袭蓝衣广袖外罩白色长褂的金迷音和两个小道童过来了。我上前一步屈膝行了礼:“金道长慈悲。”她微微一笑,真是自带仙风:“慈悲,鱼大人无量寿福。”我俩略微寒暄了几句便往里去。
进了飞鹤殿,三位千金小姐已经端坐在太后两侧,金迷音上前请过安太后赐了座便话入正题:“启禀太后,家伯金黑道长家兄金迷景道长已经到了虚云观开始准备后天平安醮的事宜。虚云观前十日便已开始做了大清洁,今明两天布置好了后日寅时开坛,宫里娘娘们有去的,道观已将东西两院开辟出来做休息处。”太后愈发高兴:“好好好,两位金道长办事那自然是放心的,你家金水道长身体可好?”金迷音便站了起来:“祖父尚在闭关中,已有两年。”太后感慨的点点头:“你家金水道长那可是数一数二的老神仙了,当年他那几卦便让高帝做足了准备,哀家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在一边听解卦,他说金亥年我朝必有一劫,得南方有备方可避祸,须得此后数年便又重见盛世。”众人一时都听呆了。金迷音点点头:“也亏得祖父来宫里为高帝打了那几卦才知道了劫数,那一年迷音十六岁,记得祖父回山之后便做了很多准备,京难时期道观才没有伤筋动骨。”太后饶有兴趣的问:“你们行事自然是保密的,难怪长久观的金家一直是我朝天师,你坐,先坐下。”金迷音谦逊的侧身坐了,太后笑眯眯的细细的打量她,又抬头对着众人说:“这山里修行果然都是些神仙,看人家长得跟仙女儿一样,仿佛就没有年纪。”金迷音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委实是出尘脱俗,清新得很。众人正说着,便有沈贵妃前来请安,一进殿行了礼太后赐座,沈贵妃眼波流转看见金迷音便笑道:“听说这次是两位金道长来主持罗天大醮。”金明英依旧起身回道:“回娘娘,是家伯金黑道长和家兄金迷景道长主持,祖父金水道长闭关两年还未出。”沈贵妃略闭了闭眼睛:“金老神仙这次不来可真的遗憾了。本宫小时候在长久观便是听老神仙讲经授受心法打坐,算是有师徒之份。”虽说京中名门之女在幼时皆会送入道观学习,但是成年后像沈贵妃这般痴迷道法修行的却少之又少。若说有那仙缘的根骨,看上去却又没出尘离世的心。听沈贵妃继续问道:“如今金黑道长也不管事儿啦?”“庙务都交给金迷景打理了。家伯专心炼外丹。”太后笑道:“想来金家的药丹已是供不应求了。”众人便都笑了。沈贵妃接着说:“岂止是丹药,他家的制香更是好的。本宫沈府家里的香都得望洋兴叹。”金迷音谦虚的笑了笑:“祖父闭关前已将制香交给了贫道。”沈贵妃啧啧称叹,上前拉住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你算是一个好的传人。”又将带来的放在桌上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一支青绿冰透的如意长簪放到金迷音手里,“这支簪子取自天山冰封之下,常戴最是头清目明,倒很适合你制香的身份。”金迷音头上插的是一只梅花脂玉簪,白润如冻后的羊脂,雕工流畅,委实也名贵。“贫道德行浅,受贵妃娘娘如此重礼,实在过意不去。”沈贵妃笑着说:“这礼不重,回去了还得劳烦你送一套香过来,只怕本宫还捡着便宜了。”众人听得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