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诚冲道长站了起来回话:“王爷要回来了?”“是啊!那几年若不是你保着,哀家与王爷如何在九死一生中活了下来。如今王爷出息了,自然要拜拜恩人,还望戚仙姑继续护佑他。”
我以前倒是听说过太后怀王爷的时候,戚道长一直在宫中,想来先帝一朝的后宫,也是波云诡谲。想不到太后说出另外一段更令我心惊的往事:“京难南渡那年王爷与哀家先帝失了联系,还是你那缩地为寸的道法将王爷送到了余家,可惜你当年身负重伤。”诚冲道长叹了一口气:“贫道一直为这事内疚,当时被北戎射中三箭,实在是余力不足不能送到太后身边。”太后点点头:“恒儿命大,都因你因余家才去了军中,也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这话我听着好像另有故事在里边。
“余大人救下贫道和王爷的命,却因这半天的耽误被留在了京中,当时王爷也中了一箭,好在看似凶险却不在要害。”
我看到信王当年到我们家的时候确是一身血迹躺在床上,但我当时没有看到戚道长。
随后一番叙旧却没有再提到爹爹。到了午膳时间戚道长说自己吃素,太后笑道:“哀家记得你当年荤素不拘,”戚道长忙回:“道家讲究自然,贫道这几年才是修到一个程度会自然而然的吃素,再吃不下荤腥,闻上去都不舒服了。”太后点点头。芳飞姑姑上前说:“道长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鱼欣隔壁空着一间房,昨天就打扫出来了。奴婢将道长的行李已经放在了房中。”戚道长忙谢过。饭后我便领着戚道长去休息。戚道长虽然脚步轻快却声息全无,走在身边犹如完全没有这个人,面容却极其慈爱。我告诉她:“道长一路辛苦,下午好好休息。今日晚宴皇上在长乐殿宴请百官,皇后安排的宴席在御花园,我领着道长同路便是。”戚诚冲眉宇间一团和气,她谢过我后由我安排进了房间,大家各自休息无话。
我按着晚宴的时辰到房间去请戚道长,深秋天色暗得特别早,两旁各八个小宫女拎着灯笼,我们一行人跟在太后后面向着御花园逶迤而去。远远的便见御花园那边灯火辉煌,皇后已经入座,待太后入席以后,宴会便开始。在一片花团锦簇的嫔妃和官夫人中一身素青道袍的戚道长格外打眼,有认识她的诰命惊喜的说道:“这不是诚冲道长吗?”但凡上了年纪的诰命皆向戚道长举杯敬酒,姜老夫人也举杯问道:“戚道长终于回京城来,想来这些年修行越发精进。咱们这些老骨头可有福气再得道长的加持?”诚冲道长自幼便是在京中各府出入看病,身上全无一点孤僻劲,她笑欷欷的说:“老夫人夸奖了,贫道多年未曾再行医,手艺已经生疏,这次回来是随罗天大醮祈福我朝,不日仍回淮北。”众人皆叹息,也有尽挽留的。此时有太监拍手令歌舞献上,几曲之后上来的竟是师父尤不如手持洞箫缓步而出,箫声如雏凤清鸣,身后仍是那位着青绿色紧身罗衣如蛇一般游走出来的伶女,其身段之软柔弱无骨,一双丹凤眼娇媚缠魇,这一段我因看过倒还不觉惊艳,可众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看呆了。师父吹的洞箫如泣如诉,似是江波不起仅有烟岚飘溢,蛇妖挣扎修炼,终于功成人身,显出端方优雅身姿之时,洞箫嘎然而止,节目结束,师父和伶人躬身谢幕。众人待了半晌,方才纷纷鼓掌。此时已经到了看烟花的时辰,太监便在殿外唱诺:“太后起驾,皇后起驾。”我与戚道长同行,却见她面色微紧,似是在强压自己神情保持平静。我突然想起太后没有讲完的关于戚道长的下半段故事,看来定与师父有关。
午门广场上停了百十辆马车,百官先已出发,太后皇后各嫔妃及诰命夫人上了各自的马车,浩浩荡荡也向城门出发。今夜乃皇上百官与民同庆,故只是沿街拉了黄纬,我从车里面看出去街道两边人头攒动欢呼万岁,各家灯火辉煌,处处灯笼高悬,亮如白昼,我朝从今开始终于真正安邦定国国富民安,我眼角微微有些湿润,想着为着今日跟爹爹一般的朝臣及征战疆场的将士们付出的忍辱和累累白骨他们若能看到此情此景定然是欣慰的。连我身边的戚道长也面有动容。
待上了城墙,外面是星星点点村家渔火,城内街道却如灯龙火海纵横交错,城下百姓为一睹皇上太后皇后真颜已经挤得水泄不通。颜公公拿了一面铜锣过来,将鼓槌递给皇上说:“皇上吉时已到。”皇上便对着铜锣咚地击了一下,此时百发礼花冲天而去,盛开的烟花将天空耀如白昼,下面的百姓欢呼雀跃。 接着第二次第三次不同造型的烟花在空中散发,城下面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我见皇上携着皇后满面笑容的对太后说着话。众人也都喜气盈腮,满意的左右交谈着。突然有人扯了扯我的斗篷,竟是王南睿悄悄移动到我的身边,我只是抬头望着天空:“今日你当值竟敢溜号。”他轻声笑道:“不敢,不过侍卫左右巡查是正常的,我也只能在你旁边站一会儿。我让小言子给你送的燕窝粥和杏仁饼,回去后到底要吃点东西垫垫,这里越发冷了,不过你这斗篷倒是挺好看的,太后赏的吧?我家里还有比这个更好看的说是留着给我未来夫人的。不过我还是愿意建功立业后自己给你买。”我往旁边不自主的微微移动了一下,与他保持距离。“好了,我过去了。省得你又担心别人说闲话。”他这啰嗦了半天就这一句话还像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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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绚烂,美不可言,但终究会归于幻灭。一个时辰之后,随着一声巨响,天空中闪出一条龙形烟花,今日皇家百官与万民同庆晚会宣告结束。
回宫的马车依旧是被百姓的欢呼与灯火围绕,待一切安顿完之后已是两更,众人皆忙着休息,明日便是罗天大醮还得早起。
晚上我便睡得不怎么踏实,一直想着明天天下大赦圣旨会公布什么,如果爹爹能大赦我要怎么做,如果跟上次一样不能归于大赦又怎么办,我翻来覆去一直不能入眠。过了不多久迷迷糊糊中听着城楼上号角吹到四更,隔壁有轻微洗漱声音,我也起床穿衣,听到喜珠也窸窸窣窣的起来了。不多会儿各处皆有脚步声。今日寅时用膳卯时出发,出宫沿路便隆重了许多,除去车马辚辚声,全无一声杂音。待马车停好后,我和芳飞姑姑扶着太后下去,抬眼是九九八十一级台阶的太清宫,阶上已经全部铺上了红粘地毯。
主高功果然是金迷景,见他着一件绣彩色仙鹤金丝银线的云锦紫袍,手捧金丝楠木托盘上置表筒,躬身请皇上皇后太后。此时礼炮三响,道乐起奏,众人逶迤而上,天空已现晴朗,微微还有些晨雾益发显得高高在上的太清宫犹如仙境。太清宫殿前已面对天空方向设好香案,金迷景上前将三支清香分别递给皇上太后皇后,上完香后,接下来举行了请水,分水,安水,荡秽,为玉皇殿神像开光,扬幡,挂榜,祀灶等科仪,其法场庄严虔诚,远远望去依山共设九处坛场,沿路皆是彩色法旗灯笼羽扇,场面非常宏大朗阔。
今生能亲赴罗天大醮的法会也算是大幸。上午两个小时的法会之后,剩下的都对百姓开放,但仍是不能进入坛场。
因太后年纪大了升文拜表跪请是由我代替,两个时辰下来,背心已经是微微被汗水打湿。等到回宫我觉得满心法喜,浑身温暖如阳光笼罩。太后也难得的有了神彩。午膳之后,太后留我一人在一旁闲话。我将一块沉水香放入香薰炉内,又打开窗户放下纱屉,太后赐我坐下,我才拿了一张小炕几在太后的侧面坐了。“哀家也是多年未见如此盛景。当年哀家还是太子妃时见金黑道长主持过一次罗天大醮,如今这金迷景道长模样比金黑道长还强些。”我便笑了:“戚道长今晚是回来还是在庙上挂单?”太后点点头:“她如今在京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自然是要回宫里来。”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当年她也是为情所困。”太后摇摇头,“可惜了一身本事。”我安静的听太后娓娓道来:“当年她许给了金四便留在长久观,有一年去余大人府上看病,遇上了落魄公子尤不如,见他正在吹箫戚道长看出他有疾在身,这一来二去的她便要尤老板教她洞箫,那尤不如是余夫人学习乐器的师兄,余夫人支持戚道长学习,让她留在府里学了三个月,听说也是那个时候余夫人才怀稳了胎。”我默默的保持着平静。“谁曾想戚道长情愫暗生,回了齐山便要解除婚约,金四倒还无所谓,修行之人心性寡淡。不过他母亲却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一封书信告到戚家族人那里。随后戚道长家的族长及他叔父赶到了齐山,强令戚道长不得悔婚,这一闹腾连太皇太后都知道了。”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后,“余夫人与戚道长情同姐妹,听闻戚家人说她若悔婚,便要将她剃发和烙眉,再以背叛师门之罪踢出宗族永不相认。最后还是太皇太后派哀家出面调解,由戚家另派一位嫡女出嫁金四,戚道长十年之内不得回京和江南,也不得挂牌行医,但是若遇救难是可以的。她这才去了淮北隐居。”我很好奇的问:“那尤不如是什么态度呢?”太会笑了:“尤不如他祖上也是勋贵人家,只是破落了,他又不喜读书只好舞枪弄棒,偏偏各府公子哥儿又喜他才艺非凡,见他没事就混迹于市井勾栏之中,便让他组建了一个戏班子大家玩票,却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谱的第一曲就红遍京城。尤不如是一般人家的女儿看不上,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又不肯将女儿嫁给他……他对戚道长无意。”我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戚道长的情劫。”太后微微一笑:“这劫数只怕还未过得去。”我想起昨天戚道长看见师父演出时的神情,觉得太后说的可能是真的。
我见太后微微有了倦意,便上前扶她进了寝宫躺下。我便守在门口。我细细的想着太后刚刚说的话,原来母亲与戚道长还有这番过往,按年份来计算戚道长在那三个月为母亲保的胎便是我。太后有一个习惯:每逢来宫里一个人她就将那些陈年往事皆讲于我,一是觉着我的记性好,说自己日后如果记不起这些来了,便让我提醒她,另外的原因则是让我帮着处理事情的时候头脑里面清楚那些人的关联。连芳飞姑姑也不无羡慕的说:“太后如此看重你,这是你赶上信王立储的机会。”
我耳边一直回响着太后最后一句话:“余夫人娘家辛家与太皇太后薄家交往甚好。若不是太皇太后走得早,当年余家也不至于被流放。”
在廊下我静静的站了快一个时辰,听到里边太后有咳嗽,我便进去伺候。小言子飞快的走进来,将邸报奉上,太后令我念出来,“看看今天大赦了些什么?”我稳了稳声音念道:“昨日皇上太后皇后与民同庆普天同乐,共今日奉持罗天大醮,大赦令如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地祖宗之佑,统御天下,扶育万民。应当大赦天下,以是朕之仁德。此次大赦涵所有罪犯,无论罪行轻重,皆可获赦。”
我接着练第二条:“大赦令不赦元佑二十八年京难期间流放官员,朕宽大为怀不再追责,令免其徭役,就地官府监督不得返还原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