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星

白日青夕 已苍 6359 字 12天前

一、一眼摄魄心梦莹,前世今生无初识。

六岁那年,我跟着父母住在乡下,每一日在群山环绕的田野间奔跑,每一日在树木丛生的小路里往来。

村里的野狗时不时传来几声吼叫,引得家狗也一阵阵咆哮,惊扰了我正要一杆子打死的蝴蝶,然后劈了个空,转而寻找下一个目标,或蝴蝶,或蜻蜓,或蝉,或路边的野草。

男孩子总喜欢拿着那“长棍”亦或“短剑”行侠仗义,一株株花草,一只只飞虫也就成了想象中的恶魔,需要正义去将之惩罚。

然而,等到时光一去不返,我不必再行侠仗义拯救世界以后,却又无比怀念那幼稚天真的日子。

毕竟,那时候,喜恶憎怒可以直言不讳,讨厌的东西能够勇敢地去说讨厌。

读书是每一个孩子都要经历的事情,我自然也不例外,年纪也适合了,便开始走入小学,一点一点学习关乎世界的一切。

从家里去往学校,有很长的路要走,乡坝的小子们从来没有校车,更早之前,甚至连水泥公路也没有。

那漫漫求学之路,只能一步一步靠着自己的双脚去走完,不只是概念上的,也是物理上的。

起初,父亲会送我一起前去,等到他为了糊口要外出务工,便是爷爷或奶奶送我,年纪尚轻加上路边的大狗总让我心有余悸,幸好无助之时,还有家人陪伴。

第一学期,认识的许多人已经没有印象,或许是我已经忘了,或许是我根本就没认识过他们。

那一年的事情早就模糊得像是百米外立着的一根火柴,它若燃起,可能还会在某个深黑的夜里看见微微的火焰,它若不燃,我便再也注意不到。

倒是那时候偶然从路边经过时看见过的女孩,我至今都还记得,往后并非再没与之相遇,可第一眼的印象,早已深入心灵。

无聊的下午时光,不知所措等来茫然的放学,我一如往常走在回家的路上。

爷爷或奶奶会在离学校几百米外的一座老石桥等我,而这中间的旅程,我会和其他放学的同学们一样,轻轻走过,混迹于芸芸众生。

我相信,每个人儿时都幻想过自己是英雄,举手投足便能消灭黑暗。

后来我才明白,有的黑暗是无法消除的,我们能做的,不过是保持自己的光。

那时候我不会知道那么多,我只是天然呆地走在马路上,小书包背在背上,坚守行人靠右的法则,一旦有为数不多的汽车驶过,总是立在路边,等它扬长而去以后,再继续前行。

于是,在等待一辆破旧皮卡匆匆离去后,我转头继续前进,目光中却出现了意外的身影。

四下都是人,她孤零零站在路边,一张脸显得苍白,长长的头发几乎及腰,白色而带有许多污渍的长裙,掩盖不住她少女的青春。

我不知道她多少岁了,或许十三四岁,或许十五六岁,能肯定不像个成年人,因为在我看来,她很单薄,似乎还很无助。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读书这段日子,也能听其他同学提起附近有关于一个女孩的传闻,但直到现在,才亲眼所见。

她只是站在路边,不去理会喧闹的放学队伍,耳畔好像有对她的嘲笑,但她一概不理,唯独头微微抬起,望着远处的天空。

她是在发呆吧,还是在幻想自己是一个英雄?我这样问自己,很快又否定下来,因为在我看来,大孩子们都是不会像我这般空想的。

我缓缓走到了她的近前,尽管我还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可她在我眼中实在太过美丽,这让我目不转睛。

不知道是不是她注意到了我在看她,她竟然转过头和我对视了一眼。

我自觉羞人,赶紧低头匆匆走了,从她身边经过时,不远处几个和我一样的孩子,正发出阵阵笑声,猖狂而无知。

我暂时抛弃了脑中的幻想,一路走到那石桥,奶奶正在那里等我,接到我以后,我们将一同走回家中,然后重复这日子,一天一天,我将慢慢长大,她会慢慢老去。

那个晚上,吃过晚饭后,时间还早,我可以再玩一会儿,只要在九点时准时睡觉就行。

这是父亲给我安排的作息,虽然爷爷奶奶从不会打我,家里也没有电话,父亲无法监督我,可我在儿时,总是很刻意遵守这规则,到点就要睡觉。

夏日的夜空中,天还没完全黑完,早就有无数的星星挂在夜幕上,闪闪发光。

看到这样的星况,就连我都明白,明日必然又是个大晴天,多年以后,我似乎很少再见过这样的夜晚,越来越热的大晴天倒是依然如期而至。

看着那星空,我又不由得想起下午时遇见的她,她到底在看什么呢,看天空,看落日,还是在等待着要看夜里的星星。

我摇摇头,觉得有些不切实际,脑海里出现她的眼神,我这才恍然看清,那匆匆一眼中,包含了许多的不解、无奈和忧郁。

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也不会去多想那是为什么,就像儿童时候看着女人的裸体会害羞一样,没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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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会隔三差五在路边看见她,若要给她安一个什么身份,那么乞丐无疑十分贴切。

听其他同学讲,没有人知道她从哪儿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往哪儿去,大家只知道她好像一个人住在路边那疑似闹鬼的破败医院里,人人敬而远之,就差把她也说成女鬼了。

等到年纪有所增长,我已经不需要家人接送,而是跟着同村的其他孩子一起上学。

这虽然不用使我再麻烦爷爷奶奶,耽误他们的农活,但有时候也会有不愉快的经历。

路边的大狗总是虎视眈眈,同行的孩子们有的也不安分,幼稚的孩子们总有用不完的活力,有时候闹矛盾了,干脆就近在别人已经收割完的稻田里摔一跤,打一架。

我倒是一直安分守己,从不主动与人发生矛盾,只是下午放学,如果能看到那个女孩,总是不自觉多看两眼。

有时候我甚至想和她说说话,可那么长久以来,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什么,最终我也保持着沉默,一次又一次从她身边经过。

时间就如同高处落下的瀑布一般,越来越快,经历了各种事情以后,智能手机刚刚开始出现的时候,我将从小学毕业,去往镇子里的初中。

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小学放学的乡道上见她,她一如往常,即使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把她的头发润湿,她还是站在那里,眼睛死死盯住远方的天空,好像在等候,好像在期待。

我只是漫不经心走过,却不得不去想,她真是捉摸不透,带着一身神秘,孤独存在于这世界。

年少的我只能用蹩脚的词汇如此评价:她很美,很贫穷,很傲人,很落魄,很古怪,很温柔,很神秘……在这格格不入里,成为一个更加格格不入的矛盾。

二、真假难辨无所踪,恍然一梦梦成空。

到了我进入初中,家乡的水泥路已经打好几年,而因为镇上的学校比之小学更加遥远,家里给我买了自行车。

我就这样和朋友一起起早贪黑,尤其冬天时候,天还没亮就要打着手电骑着车从家出发,要么一起被狗追,要么平淡如常手发冷。

一个多小时的旅程,经常伴着寒冷与艰辛,可日子就是这样,容不得你不去过。

某一天里,我和朋友一起回了当初的小学,那里已经翻修,校舍焕然一新,新的篮球场也十分豪华,我们享受着篮球的快乐,一直玩到天擦黑才回。

那归途上,我没有再看见她了,我不知道她是离开了,还是消失了,总之,就如同一去不返的时光一般,无处寻觅了。

听说那废弃医院也要彻底拆除重建,就算闹鬼,也终究抵挡不住发展的波涛,唯有守旧的人们,固执地遵循着昔日的传统。

她可能再也无处可去了,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人,是无法在短时间里迎合时代取得生存的,尤其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充满浮躁的时代。

我渐渐忘了她的身影,脑中偶尔还会回忆起一个微微抬头看天的女孩,但早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新交的朋友鑫哥很快成为了真正的好哥们,初中三年的时间里,一大半时间,我们都在一起上学放学。

作为同样喜爱幻想的人,漫长的上学放学路上,我们总是互相把各自的幻想或意见变成言语,然后讲出来。

那时候某个游戏风头一时无两,我们便幻想着长大以后也要做一个类似的玩意儿,而且要比它更具可玩性。

于是,每个下午的骑车时光里,我们都在畅想着一个个游戏角色,就地取材,让那水浒好汉活在我们的思维里。

及时雨宋江,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冲,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浪子燕青……我们给每一个梁山头领安插技能,并设想一整套不知能不能运行的机制,让一切在幻想中活过来。

不过,这种想法即使在后来的我看来依旧充满趣味,但长大以后,我们终究明白一切只是幻想。

然而,某一次里,鑫哥想着想着,突然问我:“你说我们能在脑海中虚构那么多东西,会不会也有其他东西虚构了我们”

虽然我从小就喜欢探索未知,喜爱科教频道那些寻找外星人的节目,更是对爱因斯坦这一类人充满兴趣,但作为一个初中生,我所有的回答都只能来自于我的幻想。

那时候,不必说什么相对论,量子力学,就连初中教的简单的牛顿定律我都学得不够透彻,甚至于往后的岁月里看过霍金的《时间简史》,也只是就图一乐。

而且,高中岁月里,因为物理实在太差,我选择了文科,并没有和鑫哥一样,选择理科,甚至到大学也是物理专业。

所以,对于这样的问题,我只能似是而非地答:“万事皆有可能,不是有的观点说我们活在虚拟世界里吗”

“那要是真的是这样,有什么证据”,鑫哥像在问我,又像在问自己,“许多的理论都还不能证实,不过要是我们都是既定的程序或是虚假的东西,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主,

他说着,不知为何我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女孩的样子,纵观我的小学时光,在我眼中,她似乎什么都没变过。

我一时有些心惊:“总是有意义的,家人朋友,吃喝拉撒,帮扶弱小,为了明天,或许生活的意义,本身就是在没有意义中寻找意义”

“你这想法很哲学”,鑫哥笑了笑,“不过我觉得倘若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程序,那我们最终都会有无法逃避的宿命,不管怎么去做,都是走向宿命的一部分,因为我们本就不真实,不可能追求真实的改变”

“得了吧,好好读个书,走出这山村再说,这世界可以虚幻,但这许多现实,总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我直言。

“也对”,鑫哥点点头,“这世界太过玄幻,更别说宇宙之外是什么了,还不如前面小卖部买个冰糕吃吃”

“就是嘛”,我赞同道,“至少现在,我不觉得它假”

我们加快了速度,到村子里的小卖部里各自买了个雪糕,这平淡清寒的日子并不如那些有钱人一样多姿多彩,但依旧是有滋有味。

我不愿意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当然也不敢轻易否定它不是虚构,只是对于这问题,却再也无法停止思考,并且伴随一生。

夜里,我难得地起了夜,撒了泡夜尿,四下万籁俱寂,站到地坝里,天空的繁星一如多年以前。

我抬头看了看,一种奇异的感觉遍及全身,随后,我赶紧回了屋里。

那个时候我还畏惧鬼,觉得黑暗里会有东西把我吞噬,要我的命,而如今,颓然的悲观里,竟有时候觉得死亡也就那么回事了。

深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成了我们所幻想的游戏里的角色,我成了豹子头林冲,带着千军万马,从容不迫歼灭敌军。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黑暗将我完全包围,混沌里,点点的光一点点出现,又一点点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