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去找人家,人家当然一口回绝,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地都已经卖给我了,还要来要钱?卖地的自己上门去要要不到,怎么办,就和现在一样,找黑社会去要,不过,那时上海的黑社会还没有完全形成,只能说是类黑社会,而且,在租界里,有捕房呢,也不敢乱来。
“但什么都是这样的,有需求,就会有供给,当时在社会上,就出现了这么一帮人,专门接受委托,上门去做给人家讨要好处的事,讨到了就和委托人分成。
“这些人上门,怎么做呢?他不是说威胁你,拿一把刀吓唬你,而是博同情,到了你家里,就坐下来,边说边哭边唱,说自己家里把这地转让给你之后,自己家里,现在日子怎么怎么难过,又有谁谁卧病不起,没有钱抓药,现在没办法,都要卖儿鬻女了,等等。
“反正怎么悲惨怎么说,到了人家家里,一哭一闹就是一整天,第二天一大帮人还是去,堵住了人家家门就哭,人家也很难办,这一堆人都在你面前示弱,又不是示强,人家都哭得死去活来了,你总不能去打人家。
“就是连巡捕房的那些红头阿三过来,见是这种状况,也懒得管。
“一天天就是这样找你哭穷,最后那份人家,实在是烦不过,只好拿出一部分钱来打发,这天天去人家家里哭穷,就叫叹章头,这些职业叹章头的,到了后来,他们的说辞唱腔都有了固定的格式,演化出了一种戏剧形式,那就是滩簧,滩是叹的谐音。
“就是几个人在台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坐着,又拉又说又唱,你一句我一句,说大书一样,有宁波滩、苏州滩和上海的本帮滩。
“因为有这么一批人的存在,后来人们在土地转让时,就留一个心眼,特别会在地契或议单上,注明‘永不叹乞’,意思就是,你今天转让了就别后悔,以后不要来叹章头乞讨,别来这套,你说,你那个客户,他们现在是不是也要用叹章头去催收了?”
盛春成听着大笑,他想象着东哥那个大舌头,结巴,要是去人家家里又哭又唱,说推理学这样,推理学那样,又会怎样?这个画面,不要太美。
郑老师叹了口气,她说:“把黑社会都逼成了这样,我不知道,到底是该高兴还是叹息,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整个社会的信用体系,正面临崩盘,一言九鼎这种鬼话,现在已经没有人相信了。”
这一顿晚饭,两个人吃了一个多小时,吃完了,盛春成想帮郑老师收拾,郑老师叫道:
“喔吆,哪里用的了你,等下我一个人收拾,就当是锻炼了,很快,走吧,还是我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