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那天,当张晨听到葛东海说上海一百时,他马上会有触电般感觉的原因。
他们那次到上海,是因为永城县图书馆,接到了上海第一百货商店的一封信,说是他们订购的浦江牌手摇速印机到货了,通知他们来上海一百取货。
当时速印机是紧俏货,永城县图书馆接到这信,如获至宝,馆长决定派图书管理员小管到上海取货,但小管是个女孩子,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让人不放心,但图书馆里,除了馆长自己,也没有别的男的了。
正好那几天张晨在帮他们画鲁迅和爱因斯坦,馆长就问张晨,能不能陪小管去一趟上海,路费和住宿费由他们图书馆承担,张晨从来也没有去过上海,当然就同意了。
他们带着那封取货的信,还带着馆长特意去永城县农委开的一张介绍信,介绍信是开给上海市农委招待所的,当时的上海住宿很紧张,上海农委,因为年年都会派单位里的人去千岛湖旅游,他们的人到了永城,都住在永城县农委的招待所。
所以两地的农委招待所,变成了兄弟单位,只要凭永城县农委开具的介绍信,上海农委招待所,都会优先安排。
永城县有点关系的人到上海,基本都会去农委开介绍信,住在上海农委的招待所里,老馆长凭着自己的这张老脸,也给他们弄来了介绍信。
他们当天晚上,就是住在农委的招待所,农委招待所在一幢三层的老房子里,地面还是红漆的木板,张晨住的房间,虽然是一个三人房,但房间里很整洁,让张晨惊奇的是,他第一次在这里看到了蒙着床罩的床铺,第一次睡到了在书上才见过的席梦思。
那个感觉,真的和高晓声《陈奂生上城记》里的陈奂生,第一次坐沙发一样,张晨坐到床上,床突然就陷了下去,张晨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他以为是自己把床坐坏了,站起来看看,床又恢复了原状。
再看看隔壁的床铺,看到他们坐下去的时候,床也是陷下去的,张晨这才再次坐了上去。
睡在这么柔软的床上,这一个晚上他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的,张晨暗自嘲笑自己,到底是山沟沟里出来的,看样子就只能睡硬床板。
他们早早地退了房,挤公交车到人民公园下车,站在那里,就被对面的国际饭店惊呆了,两个人仰着头数了半天,也没数清,这国际饭店到底有多少层。
特别是饭店的门口,还站着穿紫红色制服,戴白色手套的门僮,就像外国电影里一样,他们在门前走过来走过去,朝里面看着,根本就不敢走进去。
他们走到第一百货门口的时候,已经快九点钟,他们还以为自己来迟了,没想到门口挤满了等开门的人,这才知道,这里的开门时间和永城的百货商店,也是不一样的,不是早上八点半,而是九点半。
他们等到开门,去了信上写的商店地下一楼的对公业务服务部,这里是专门应对上海本地,和全国各地的单位的订购商品服务,三四十平米的办公区域,里面有十几个人在办公,对外是一个几米长的敞开式窗口,他们把信交给了窗口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了看他们的信,朝里面叫了一声,有一个脸很干净的中年人站起来,走了过来,他拿过信看看,让张晨他们稍等,他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了一张提货单,和他们说,你们去五楼的文化用品柜台取货。
他们爬楼梯去五楼,楼梯的窗户外面,就是南京路,从这里能看到下面熙攘的人流,上下楼的人很多,空气很污浊,即使是冬天,这里也很闷热,但每一扇窗户,都用铁栅封死了。
小管和张晨说,她在《新民晚报》上看到过,说是第一百货的窗户之所以要封死,是因为有自杀的人喜欢选择从这里往下跳。
为什么他们都要死了,还一定要选择一个特别的地方?小管问张晨,张晨当时也回答不了,现在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仪式感,仪式感可以增加他们的勇气。
他们到了五楼的文化用品柜台,里面的人一看提货单,就和他们说没货了,已经卖完了。
小管和张晨都急了,张晨拿出那封信给对方看,责问他们,是你们写信让我们来提货的,怎么我们到了,你们这里又没货了?
对方白了他一眼,和他说,信上面又没写让你们今天来,你们昨天来的话就有货,过几天来的话也可能有货,你们为什么今天来?
小管也急了,骂道:“你这不是不讲理吗?”
对方也恼了,叫道:“册那,我怎么不讲理了?走走走,这信也不是我们这里写给你的,谁写给你的你找谁去,我们这里,就是没货了。”
张晨和小管站着,人家再也不理他们,只是用轻蔑的目光看着他们,还和同事说他们是乡窝宁,两个人无奈,只能下楼,他们还是到了地下一楼,找到了那个中年人,中年人一听就说怎么可能,这是客人订的货,他们怎么会卖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