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区里一片阒静,车灯照射着的路面,出现了一大片蜷曲的法国梧桐的落叶,车压过上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这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后面,隐隐有哒哒哒哒的拷边机和缝纫机,还有车间里开着的音箱的声音传过来。
越往前开,声音就愈加清晰,等到张晨转过前面的拐角时,哒哒哒哒的声音已经完全压过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车子好像是在满地的落叶上无声地滑行。
那两幢并列的厂房都亮着灯,两幢厂房的中间,砌起了一堵墙和一扇门,把厂房和外面的道路隔断,形成了一个厂中厂的格局,张晨没有把车直接开进厂里,而是停到了靠近外面这幢厂房边上的停车场。
老式的厂房,层高很高,有五六米,一整排连在一起的窗户,开在靠近房顶的地方,使得这个停车场,被笼罩在厂房的阴影里。
张晨把车停下,刚刚熄火,雯雯推开车门就下了车,连扔在后座的羽绒衣都没有拿,张晨正想提醒她,身边的车门被打开了,雯雯站在车外伸手一按,整个座位连带着张晨,都往后面退去,张晨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雯雯已经弯腰钻进了车里,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张晨正想说什么,嘴唇被雯雯的嘴唇封住了。
两个人亲吻了一阵后,雯雯把脑袋移开,轻轻地骂了一声:“又顶我,不老实。”
张晨感觉自己在黑暗中,脸上火烧火燎的。
雯雯在黑暗中盯着张晨看,即使在黑暗里,她的眼睛还是熠熠闪光,她和张晨说:
“我知道我们成不了男女朋友,但我们可以成为男人和女人的那种单纯的需求关系,谁管得了我们,你说好吗?”
张晨说好,隔着针织衫,他都能感受到雯雯炽热的身体,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
……
工厂的大门关着,但大门上面的小门开着。
张晨和雯雯走了进去,车间的门开着,但门上挂着自己做的厚重的门帘,把门遮挡得严严实实,挡住了风,但方便人的进进出出。
张晨和雯雯掀开门帘走进去,张晨看到车间里面的情景,愣了一下,感觉自己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他已经习惯看着下沙工厂那宽敞整洁的车间,乍一看到这里,就觉得寒酸。
这里的厂房层高很高,给瞿天琳他们当印刷厂还合适,用来当服装厂的车间,就太高了。
缝纫车间对灯光的要求很高,当初改建的时候,就只能从房顶放下一根根三米多长的钢丝绳,然后在两米五的高度,用扁平的铝合金管,横竖组合成一个个框架,在铝合金管的框架上,安装日光灯和走缝纫机的电源线。
张晨他们刚装起来的时候看上去整整齐齐的,几个月下来,那悬挂着的铝合金框架,开始上下错落,特别是缝纫车间每天产生的丝状的尘埃,现在已经挂满铝合金的框架上,从房顶悬挂下来的钢丝绳上,从铝合金框架悬挂下来的机器的电源线上。
张晨看着心酸,他有些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工厂、自己的车间,这么多年过去,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在三堡时,那个泥墙的破仓库里,只是规模比那个时候大了,但车间的简陋是一样的。
张晨明白了,这也似乎是自己潜意识里躲闪着,不到这里来的原因,这就好像是把如今已经习惯住五星级酒店的他,再塞回红旗旅馆走廊上的那个通铺,憋屈、落寞、有不舒适的反应是肯定的。
门进来的地方,是很长的一个台子,负责检验的阿花坐在那里,一件件衣服检查着,看到张晨进来,她转头朝车间深处叫道:
“小莉!小莉!”
车间里很吵,小莉正在和一个主管说着什么,没有听到阿花的声音,但有人听到了,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小莉的肩膀,朝这边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