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惊讶中带着欣喜呼唤,让陈成的心中不由得一酸,噌噌几步上前,伏在地上,道:“从母大人在上,陈苌有礼了!”
尹氏讶然,连忙上前扶他:“苌儿行这般大礼作甚?”
“陈苌行事张扬,冥顽不灵,惹下祸事,自绝于江湖之远,连累到柳叔父和从母大人为我担心了!”
自从陈成退往房陵之后,每年都能收到来自家中的来信,这些信件中,少不了来自“岳父岳母”的亲笔信函,也不知道辗转了多少人之手才到小陈家中,然后又从颍川辗转托人送到房陵。
这些信件中,柳察躬写得少,尹氏写得多;
岳父每次都言简意赅,似一位严师,告诫小陈,不可荒废天赋,要修身明理,钻研人事,每次看他论述解说“天人之际”的问题,总让小陈下意识觉得自己这位岳父是不是一位“朴素唯物主义”的哲学家;
岳母大人关心的问题可就宽泛多了,长高了嘛?变声了嘛?最近吃得香嘛?睡得好吗?看的什么书,作的什么诗啊?
事无巨细,全部都要问一遍。
然后,又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说一遍,岳父大人职务变化啊,一家人去了哪里啊,给柳绘生了个小弟弟啊……哪怕小陈身在千里之外,可却没有感到自己被这个家抛弃,柳家发生的事情甭管他关心的不关心的都仍有知情权,使他格外感到心理慰藉。
“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干什么!”尹氏托起小陈,感慨道:“快站起来让从母看看!”
分别时,陈成还是一个幼童,如今个头已经超过了自己,尹氏不由得感慨道:“苌儿已可为‘当家之椽’了!”说他已经从小郎君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了。
替他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发梢,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忽而轻瞥了一眼在一旁看着他俩的女儿,微笑着点了点头。
柳绘也不知从老娘这若有似无的一瞥中发觉了什么,小脸又开始红红的。
“前度收到书信时,从母说叔父还在在家守候吏部的铨选,”小陈回忆道:“却是不曾想到,叔父竟是道临溪县主政来了。”
唐代想当公务员,并非通过“科举”后就万事无忧了,还得通过铨选。而守选制则是吏部铨选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所谓守选,就是在家守候吏部的铨选期限。
六品以下的文官不能连续为官,必须轮流休官,六品以下任职期满的文官不能连续为官,在完成一个任期后,必须等待一定的时限,才允许再次参加吏部的铨选以获派新的职务。
这么做的根本原因是选人多而“编制”少,每个职事官的员数都有明确规定。官位空缺出来以后,吏部将这些空缺的官位集到一起,当年铨选授官时挑人。
自高宗之后,选人多、官缺少愈演愈烈,动以万计的大批选人长途跋涉、靡费资财来到长安参加铨选,落选者却超过十分之八,铨选工作也没法做到绝对的公平、细致,候选人怨声载道那是常有的事。
王大叔和岳父大人就算是很幸运的了,在上次的铨选中都顺利获得了新的职务,小陈原以为耽误个一年半载也是正常的。历史上杜甫就在获得“参列选序”资格等候分配后,足足从天宝十载等到天宝十四载,才得到看守兵甲器杖这种小官职,再不满意也没办法,因为不工作养家糊口的钱从哪里来呢?
以岳父大人的才华,当区区一介县令肯定是屈才,但好歹没像杜甫那样等三年五载,临溪这里也是鱼米之乡生计起码不用发愁。甚至用一些歪招,刮刮地皮,发财致富也是能做到的。
可那不就成为今天临溪县衙巧立名目盘剥商贩的那种行径了吗?
知足吧,王大叔盖世才华,也还只当个县丞呢……岳父大人比王大叔的才华还是要差一点的。
尹氏向小陈介绍了一下岳父选官南下的过程,又着实奇怪,怎么好巧不巧的,正在此刻陈成也到临溪来了,是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小陈笑说,还不是因为落魄了吗,一听说叔父、从母在此,赶紧过来求包养。
柳绘在一旁忍不住撇嘴,陈苌又胡说八道了,他在临溪县衙前挥金如土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不明就里的尹氏嗔怪道:这孩子!你来的话,别的不敢说,饭不是有的是嘛!——你看我,光顾着问你这问你那了,到里面喝口水,吃点东西,咱们坐下细细说。
临溪驿的驿长看到说说笑笑的几人,这数日相处得熟了,他也知道新任县令和县令夫人挺好说话,问来的哪里的客人?
尹氏笑说是“女婿来了”,陈成和柳绘都是大窘,偏老娘说起来理所当然。
驿长对于新任县令了解不少,心想:那岂不是那个很会写诗的陈十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