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着陆贾的面,他自然不会流露出这些情绪:“先生又来这种过于直接的离间了。将军都本是本相的副将,一直都在本相麾下,是本相使其得居现位。将军安则是暴秦灭齐时的大王建之孙,对暴秦身怀痛恨。这样两个人,怎么会以齐国动荡为代价,来危害本相和大王呢?”
陆贾伸出一个手指摇了摇:“秦军主动退回关中,并据关自守不再出山东。对齐国而言,外敌既去,那刚才丞相所说的军民一心,恐怕就不那么牢靠了吧。”
他看田荣没有驳斥,就继续说了下去:“人心是会变的。将军都既然手握齐国最大的兵权,丞相如何笃定他就不会有新的想法?至于将军安,他既为齐王建之孙,从王族传承上,大齐复国未能拥立他为王,丞相又如何会觉得他心中没有怨怼呢?”
田荣被陆贾这铁嘴一说,心里的不安稳更加强烈了。
不过他仍然硬撑着冷笑道:“先生作为秦臣,从咸阳千里奔波到此,就只为告诉我等这些叛秦之人有危险?先生怎么会如此好心?要知道按秦律,本相和大王都是要夷三族的,如果本相和大王有难,秦人应该大为快意才对。”
“因为丞相还不知道,皇帝已经对山东情势厌烦了。”
“此话怎讲?”这个答案让田荣很惊讶。
“二世皇帝非始皇帝,始皇帝集权,二世皇帝放权,”陆贾适时的在脸上挂出一个无奈,“大秦政务基本都是公卿朝议后,大事报皇帝定夺,其他事情皇帝都放权给了公卿。”
“所以,咸阳盛传皇帝昏聩。”陆贾露出一丝笑意,“比较始皇帝,当今皇帝不那么具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当初山东乱起,公卿建议组军镇乱,所以有了刑徒和中尉军合组的秦锐。秦锐征战一载余,皇帝就觉得再战下去军疲,于是换了北疆军组成的秦啸。”
见田荣细心聆听,陆贾心里一乐,皇帝真厉害,这一招以退为进,曹参拿去对刘季用,灵!现在自己拿来对田荣用,看样子还是,灵!
“秦锐在山东连战皆胜,皇帝还不会说什么,当楚上将军籍在巨鹿联军三十余万时,皇帝就厌烦了。山东本非秦土,皇帝觉得既然山东百姓不愿与大秦共同兴旺,那又何必用兵强求?所以才有大将军离一战而退,且一直退进了关中。”
田荣冷笑起来:“先生倒是巧言,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还成了秉承秦帝之意而逃。”
“秦啸军乃百战边卒所组,秦锐军则大半为刑徒,秦锐能胜,秦啸反而不能胜?”陆贾这回脸上都笑开了花:“就算联军势大秦啸难胜,但总有一战之力吧?大将军离一路退却中,可有与联军一战?要知道,若秦啸真败,还不与诸侯军再战,回咸阳后依照秦律,大将军离恐怕比当年大将军信(李信)的下场还要凄惨,所以大将军离不战,自然不是他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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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荣有些懵,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听先生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丞相,”陆贾一看有门:“现在诸侯军分两路,武安侯季领八万卒去攻轵关陉,上将军籍带近三十万卒去取函谷关。之前周文伐秦时关中已在函谷关西百多里又建潼关,所以上将军或可取函谷关,却决然破不了潼关,因为两关守军共有十万之众。而武安侯就算能过轵关陉,大将军离在浦阪驻军八万,将军嚣在浦津驻军五万,武安侯可入关中否?”
田荣不吭声了。
“丞相觉得在下既为秦客卿,为何却好心来提醒丞相和齐王?原因很简单。”陆贾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因为诸侯军绝对进不了关中,而诸侯军的粮秣齐国仍在供给,这就让大秦关隘战事拖延不决。所以公卿合议后,觉得应该让在下来提醒丞相和齐王,既然将军都和将军安返国时必裂齐土称王,那又何必继续供给他们军粮?如果齐国中断粮秣供给,既可以减少本国资源靡费在不能胜之战中,又可让皇帝不再为山东烦扰,两相得利。”
“正如先生言,田都和田安已将齐军大部握于掌中,此时断绝粮秣供给,诸侯军若真的进不了关中,必将败战的责任归于齐,本相和大王就成了败战罪人,田都和田安正好以此借口裂土称王。先生既然说两相得利,那如何破此困局?”田荣冷笑一声,将球踢回到了陆贾脚下。
陆贾虽然被反将了一军,但这也说明田荣确实已经被他说动了,所以他一点没有被难住:“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他屈起手指:“诸侯军四十万,每十日需粮至少十五万石。在下知楚每十日送粮七万,齐每十日送粮三万。丞相只需以沙石充粮,然后舟行大野泽时覆舟多半,最终只运万石至三川即可。现在秋冬风大,覆舟也是很正常的。”
他又非常严肃的对田荣说:“田都和田安归而裂土,在下认为有七成可能。所以丞相当奏齐王,早征丁壮为卒,并将本应运往三川之粮隐于胶东以备后用。若田都和田安裂土,先当隐忍并暗中策动其军中将领。待其最大助力楚军回返楚地,山东似已安定后,再夺回齐土。”
田荣一时间还需要消化陆贾的策略,想了想就说:“先生可暂居本相府中,待本相想清楚后再给先生一个答复如何?”
陆贾笑了:“在下已经言尽于此,公卿们的嘱托已完成,现在天刚交丑正(下午2点),在下这就辞别丞相回返关中了。”
说着,他请田荣让人将门外老仆唤入,将一个木匣双手奉上:“丞相视金财之物必若浮土,然此匣内乃关中新近所造稀奇之物,名瓷,就请丞相笑纳。若山东得安,齐或可与秦交易此物。”
待陆贾主仆离开,田荣打开木匣一看,一对细颈小瓷瓶,四个酒盏,裹在丝绸之中,都是素烧白釉,轻叩有清越之声,恰如玉制。
田荣一见就爱不释手,这东西居然是秦人制造出来的?
他犹豫了片刻就决定把这礼物私藏起来而不献给齐王,反正刚才陆贾说以后还可和秦国贸易这东西,到时候再献宝于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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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果然如将闾所推断的那样,第二日没有攻关,而是与诸侯军各将商讨了半天,然后又随着各将去各诸侯营鼓励士气用去剩下的半天。
第三日晨,餐罢战饭,各军选出精锐劲卒与楚军精锐一道,斗志昂扬的推着投石车、扛着云梯,还用革车每四辆载运一块的方式带上新制的十二块板桥,向着函谷关昂首而来。
经过一天时间对军中上层和中下层的统一思想,前日被秦军阵战所消磨掉的士气,至少在表面上又重新高涨起来。
然而又一次出乎诸侯军意料的是,出营不足一里,一名斥侯就疯狂的打马冲回:“报上将军,函谷关火起!”
项羽真要疯掉了!
虽说秦军再次弃守跑路对诸侯联军来说是个大好事,不用在函谷关继续苦战就可一路直推到潼关下,而作为入秦的最后一道关隘,一旦击破潼关,灭秦的大目标就在眼前了。
可是,但是,然而,秦守关军不论是五万还是六万,就暂且估算他们伤亡一万,退走的还有四到五万,潼关上守关军至少不会低于三万,这一来潼关守军至少有七至八万。
而诸侯军呢?因为延长了粮道一百七十里,按臧荼的建议用骑军多点巡护,至少需留二万骑,每万骑护持粮队八十里。
实际攻函谷关的诸侯军为二十四万,在函谷关伤亡而失去战力的将近三万,若再分二万骑护粮,攻潼关的诸侯军卒也就剩下十九万,十九万对八万,从攻关克难的角度上,兵力优势已经达不到雷霆之力的程度了。
“武安侯既然从轵关陉退兵,现在在哪里?”项羽盯着函谷关内的滚滚浓烟烈火,问范增。
“上将军,武安侯应配合魏军去取长平了。”范增颇为恼怒,你刘季既然不打轵关陉了,倒是回来助上将军啊,跑去帮着魏军夺长平,可能还有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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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楚人去帮魏王占地盘,却不帮上将军灭秦,这算怎么回事?
“亚父速使人传令武安侯,由魏军自己去取上党郡,令其立即回转,接防新安、渑池和陕县。先令防范粮道那五万卒拨一半来助取潼关,另一半待武安侯接手后也立即赶来。”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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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狐领一千卒点燃关城后随即追赶将闾,结果发现将闾并没有走远,带着五千卒正在函谷道的西出口刚忙活完:一个堆满柴草巨木的超级大火堆。
这个柴堆让将闾已经忙了昨日一整天,现在看到逢狐带队退下来了,就合兵一起继续向西而去,在柴堆前留了五百骑等着诸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