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美闻言却是不屑地笑了笑:“肯定是有枉死的,甚至在我看来,其实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不该死的,灾年兼并土地,囤积粮食,这是经济规律么,虽然坏,但确实是罪不至死,可是……吕端,他们不该死,难道那些受灾的黔首贫民,就该死么?
凭什么有钱的豪绅不能枉死,没钱的黔首就可以死?豪绅死了就是人祸,灾民死了就是天灾?如果死一个地主,能多活一百个贫民,那么,你说,这个地主该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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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都是先有血淹人间,然后才有天下太平的,你不能把这因果给颠倒了啊,咱们学儒家经典是为了忽悠别人的,若是忽悠了自己,那就太蠢了。”
吕端闻言,面色愈发的苍白,就连嘴唇,也隐隐的有些青紫了,显然今天的这一场谈话,已经严重的动摇了他的三观了。
毕竟是新科进士,虽然有个好家世,但到底是没经过淮海的洗礼,有些地方还是很单纯的。
“可是……可是如此一来,户部,户部就不能从他们身上收钱,收粮了,你这,你这还是在动摇王朝的根基。”
赵光美头也不抬的一边吃面一边说:“户部不收商行收,商行收了有三分之一是给朝廷的,况且,本质上商行的就是大宋的,你信不信,到时候光是上缴朝廷的,也会比往年的两税更多?”
吕端显然已经有点六神无主了,忍不住反复的呢喃:“那怎么能一样呢,那怎么能一样呢,这,户部乃国之本,户乃国之本,怎么能把户部甩开,商行怎么能比户部……”
却见赵光美突然轻轻一敲桌子,在他耳边轻喝一声道:“吕端,到底应该是户部养大宋,还是大宋养户部?如果两税法早有问题,到底应该改的是这个税法,还是应该强行让民间的生产去迁就税法呢?”
吕端闻言,终于彻底的呆若木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就只有那不停颤抖的双手显示着他此时的心绪颇不平静。
“你琢磨琢磨,我这今天还有点忙,就不陪你接着逛了,你自己再转转,多看,多听,多问,多想,什么时候你想好了,再来找我说话,再好好考虑考虑,你应该说什么。”
说着,赵光美站起身来拍了拍吕端的肩膀,结账走人。
吕端则是一个人枯坐在座位上望着面前一口没动过的面条发呆,好似是一块雕像。
好一会儿,却见那店小二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道:“那个……那个……这位贵客,您看咱们店已经坐满了,能不能……能不能请您拼个桌?”
“拼桌?”
吕端一愣,这才看到店小二后面还跟着一对父女,随后麻木地点了点头,而后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吃面,想着赶紧把面吃完去转转。
就听那拼桌的两人道:“爹爹,这是哪啊,好香啊。”
“这叫食肆,是专门吃好吃的地方。”
“真香啊,我闻着都饿了,爹爹你以前怎么不带我来吃?”
“从前啊……从前……哎~,以后啊,爹总带你来吃。”
说罢,那汉子高高地举起了手,点了一大碗的肉汤臊子米线,而与他们拼桌的吕端,却是不自觉地又停了下来,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这一对父女。
那父亲看起来满脸都是褶皱,身上的衣服也是又脏又破,右脚上的草鞋甚至还露出了一双脚趾,一大碗的肉汤米线,只吃了两口就说自己吃饱,不吃了,望着女儿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而那个女孩,扎着两条羊角辫,却穿着崭新干净的衣裳,步鞋上面甚至还绣着两朵花,大口大口地吃着肉汤米线时还有两行鼻涕微微从鼻孔中顺流而下,那湾湾的,好像月牙一样的眼睛里,仿佛闪着光。
吕端突然一愣,他似乎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手里的这碗面,是肉汤的,甚至上面还有几块小碎肉,而对面父女手里的米线,也是肉汤的,上面还有肉臊子。
这小店不算大,但坐得却异常的拥挤,此时是饭点,居然真的已经里里外外都坐满了,这家卖肉汤面,肉汤米线的店,居然生意异常的火爆,而这些来此吃饭的食客,绝大多数看起来好像还都跟这一对父女二人差不多。
看起来……似乎都是灾民。
吃肉的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