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赈济不当,军民共愤,朝廷又当如何?”
“众臣可大胆言论,朕必亲览之,亦不当以言论罪人。”
有了这样的保证,那大臣们敢于出主意了。
其实很多事,许多臣子都明白,只是碍于天子、碍于上官、碍于士林风评,不敢多言,以防被人抓到把柄——
刘鸿训当初被人弹劾“冲主”之言,尚在眼前,高拱一句“孩子皇帝”还是前车之鉴。
在党争之下,谁敢胡乱开口?
但崇祯天子对党争并不是十分热衷,即便有人想要趁机党争,也得先把事实依据摆出来。
乾清宫和文渊阁内,那巨大的《大明形势图》可并不是摆设。
而且以天子登基后便捧景帝入庙,追尊诸多功臣的事迹看来,他对有功之臣还是喜爱的,也不会随便甩锅出去。
起码此前,田德方正化等人在陕西各种找宗亲乡绅要钱,并不是没有当地人上疏弹劾,但天子一句“内官皆从朕意”便将之打发了回去。
总不能弹劾皇帝吧?
有了这些例子,于是朱由检得以在一堆奏疏之中,发掘出来了一个狠人。
“你说要找陕西士绅要钱,令秦人自救,以缓朝廷之困乏,何以解之?”
朱由检召来薛国观,问他具体策略。
薛国观此人面目并不是十分俊雅,整体气质,很不符合文人雅士们推崇的清贵姿态,反而有些獐头鼠目之感。
而其人之经历,也的确当得他这样一副面貌——
薛国观乃是前阉党成员。
虽不至于同崔呈秀那般直接认魏忠贤当干爹,但身为刑科给事中,本当上疏监察官员的,却动不动为阉党歌功颂德。
而在魏忠贤去凤阳,朝中换了一批人后,薛国观又迅速与之切割,上疏痛骂魏忠贤祸国殃民。
朱由检对此,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恶感。
毕竟天下官员大多如此,什么样的屁股,决定了他们会说什么样的话,跟墙头草似的。
朱由检要真一个个的去计较,那天底下的官员也没几个能用的了。
袁崇焕还给魏忠贤修过生祠呢!
想来是旧的阉党倒下,新的曹氏阉党并没有完全接收前任遗产,虽也有罗织党羽,却不跟魏忠贤似的,什么垃圾都要。
东林党更是对之排斥至极,以至于薛国观无处可去,只能缩在角落里,以待时机。
现在天子需要人手,而且薛国观敏锐的察觉到,天子需要的是一个敢下狠手之人!
以天子之前抄家的狠劲儿,薛国观隐隐觉得,陛下要臣子大胆发言,重要不在于“言”,而在于“胆”!
朝廷之前国库亏空的厉害,边军被拖欠了几百万的粮饷,可天子带着人手在京师中抄了几个人的家财之后,国库顿时富了,边军的粮饷也慢慢补上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现在天子喊穷,说陕西那里穷的什么东西都没得吃了,要找个能迅速凑钱凑粮食的法子……
薛国观表示,他胆子很大,希望能为陛下解忧!
“可令秦地乡绅官员借款朝廷,以赈济灾民!”薛国观信誓旦旦的说道。
不过这个借款的手段,以及借款什么时候还,则是另外的问题了。
“商人爱财如命,找他们借钱可不容易。”朱由检面色平淡的说道。
薛国观正色道,“为朝廷解忧,自是大明百姓应尽之义务!”
“若他们不愿,则是叛逆!”
朱由检为之挑眉,“如此狠毒的手段,你下得去手?”
薛国观起身,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但是有利于国家,有利于朝廷社稷,臣愿为陛下行万难之事!”
朱由检沉默一会,忽然道,“你出身便在陕西西安,家族根基在当地,当真有这般行万难的胆量?”
薛国观咬咬牙,心中对家族和自身前程做了个迅速的比较,转而又俯首道,“臣即便倾家荡产又如何?”
他是家族之中官位最高者,
只要他薛国观能够得到天子青眼,来日高升,家族何愁未来没有再兴复的机会?
眼下之境况,薛国观都快被排挤成为朝堂透明人士了,再不想点办法,他这棵家族最大的遮阴树倒下,家族还能怎么样?
朱由检正视他道,“乡绅多于士林有关,你要真去向乡绅要钱,不怕被士林讨伐?”
薛国观仍旧额头贴地,满面通红,“臣只知道自己是大明的臣子,是陛下的官员,不是什么士林中人!”
开玩笑,
以东林党为主体的士林哪里会正眼看薛国观?
他们可巴不得这个阉党余孽赶紧死了为好!
薛国观敢对乡绅下手,便在于他老早就不在士林中混了!
如今,
他薛国观能依赖的只有天子皇权,
东林和阉党都不要他,他一个小小的给事中也没能耐拉拢党羽自立门户,所以现在的薛国观,是个完全的孤臣!
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而正如薛国观所期望的,天子脸上果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去吧!”
“朕还是那句话,‘一路哭,何如一家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