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00下上:为身计软硬兼施,慎军谋腹背受敌

一更时分,雨已经有了瓢泼之势,天平军三千人马也没有举火,人衔枚,马勒口,轻装拽出了东门。出东门而不出南门自然还是恐为贼所觇。王皋奉命饯行,在南城楼上置了酒。李承佑酒没少饮,脸上却不显,辞谢起身,再次问王皋道:“公可还有言语相赠?”王皋笑道:“兵马已得天助,又有何忧?”李承佑不得不承认,这场雨来得真是凑巧,可以助城守,也可以助行军。

走到马道口,王皋突然又说道:“若说有言语,愿兵马恩威并用,穷贼勿追,可降者降之!贼中奸恶之徒自是不少,可也有一二忠义之人,穷途末路,报国无门,不得已从贼罢了!”李承佑抬手谢了,下了马道,站住道:“兵法: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今去临濮七十里,虽有胜算,不能无忧。愿将军合在城将士着意城守,勿谓老夫必胜而轻忽职守!”王皋拜下道:“王皋敢不如教!”张晏又在旁边哂笑了。

李承佑垂缰出城,问张晏道:“汝可有话说?”张晏道:“兵马,末将何言?”稍顿又道:“出兵求胜,当用猛将。田易庸弱,岂合充前锋?末将又岂合押后?”这话还是没能压住,愤恨形于颜色。李承佑道:“汝也是数世军家,如何不深思?王仙芝江湖巨盗,营食刀口半世,伦辈多悍勇,起兵经岁,其众不散,破县围城,其势转强,岂可小视!汝志慕梁瓒,以勇斗为事,一旦遇贼,不揣多寡,期于必胜。万一蹉跌,我一军如何进退?田易谨慎,知进退,纵然挫锐,犹有汝在!”这最后一句话倒甜到了张晏心里,神情不由的大畅,说道:“阿叔放心,有侄儿在,必无他忧!”李承佑微笑点头,他与他老子也确实是军中兄弟。

天平军驻濮州的这三千人马,只有五百马军,军制:马军一人两马,步军五人一马,马军之马是战马,步军之马是驮马。李承佑拣了五百步军充骑军,以千骑为前军,使田易押之,贼情急则急驰,缓则缓进。据侦骑所报,草贼白日并未攻城,眼下雨急多半也还窝在营栅中。余下两千人马作两军,李承佑自押的中军只携腰刀,张晏所押后军多携一张弓一壶箭,其余甲械帐幕皆在马背,预计在四更左右可以赴至城下。

濮州地处平原,往临濮的官道笔直,入夏以来晴多雨少,道路踩得结实,这时虽吃雨浇透了,灰尘化泥却不陷脚。二更时分便驱了二十里地,李承佑勒住马,命全军饮食休息。很快田易便使人报了过来,贼军已开始举火攻城,他离城还有三十里,马力犹足,贼并未有所觉察。左右都露了笑,情势也确实不错,可不知为什的,李承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腹中揣了揣,他走近传令兵道:“传我的话与田易,多遣侦骑,慎为进取,存城则胜,不得贪斩首之功!”

田易现年四十岁,本是田鐬的家奴,李穜、柳仲郢相继罢镇,懿宗念其祖父田宏正、父亲田布之功业,遂用为了天平节度使,田鐬罢镇,田易便留在了郓州,于今已有八年。雁门田氏一族,兴于田承嗣之祖父,以豪侠之名闻于辽东,入军为裨校,田承嗣之父田守义便做到了安东副都护,及田承嗣从安史反——割据魏博,田氏一族男丁,无亲无疏,鲜有不以骑射为事。田易也是一众家生子中选出来,身长六尺,骑射精熟,只是奴仆气重,是个畏怯性子,与人无争,整日低眉耷眼的,百不作声。高骈在镇时都没有将他作人,别说押军便是看门也不放心的。这时,得了李承佑的言语自不敢违背,三十里路也就是一鞭子的事,他缓了下来,牵马步行。

行进到十五里外,风雨声便遮不住厮杀声了,侦骑接连来报,南城墙上一片乱火,草贼似乎已经缘上去了。田易知道事情已急,终于开口道:“全军裹甲,报与兵马知道!”命令一下,士卒纷纷从马后解下革囊。田易的亲卒也取了甲来,他的甲还是田鐬所赏,山型甲片,黑绦黑漆,肩甲无兽吞等饰物,形制可以说与普通甲士无二,只是用料锻造更加精良。黑甲黑袍黑马,上鞍持槊,有似黑塔。

“报!贼有一队骑驰来!”

“传我令,发!”

田易踢马,人喊马嘶,千骑齐驰,一时地起奔雷,泥水与雨水对射。驰出五六里,黑雨中便有了一丛火,移动得很快,显然便是贼骑。可是没多会,火便止住了,变得散乱,很快就又移动起来,却是向后。天平军也不再有所顾忌了,呼啸着击起了鼙鼓。鼙鼓不独能提振己军精气,使马跑得更欢,还能先声夺人,震慑敌军,特别是在雨夜,使其不测多少。

贼军三面已经停止了进攻,正在乱噪噪地整队,而北门的进攻并没有停止。离城还有两里路时,田易接到了最后一次报,北城门已破,贼军正在往里涌。一向迟缓的田易很快就下达了命令:“传我令,左右两队掠东西二门直抄南门,中队随我直扑北门!”骑军不管多少,惯常是分作两队的,田易的中队即是从步军拔出来的五百骑。骑队即时分开,在前者取槊,在侧者持弓,在后者犹击鼓不已,气势如虎。城上欢噪起来,鼓声摇天动地。

北门外已空,城门已半合,田易急踢马,挺槊当先,大声呼杀。黑马四足腾空,泥溅三尺。从骑各自挥策,只恨不得生出两翼来,只要抢入城中,内外贼军必溃。五百骑拉成了箭镞状,直射城门。可门还是合上了,田易没有勒马,坐槊取斧,扬手挥出。

啪!砰!轰!

短斧劈在了门上,马蹄扬起踏在了门上,门开了!田易抢进去,从骑随进,城门大开。城上箭如雨下,马不停蹄,沿着街道向前奔。最后一队骑驰入,田易已近大十点路口,突然身子便往下沉,地上竟破出一个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