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钟声,所有人都来了。
上一次听到敲钟,还是太湖水匪大举上岸。
周家村付出了八条人命,和500两银子,击退(劝退)了匪徒。
祠堂的钟,轻易不敢敲。
老人们都说,钟声一响,阎王就要来收人了。
雨水,顺着人的脸往下流。
表情,都是恐惧的,严肃的。
周老爷,一把推开了家仆的伞。
走到天井里,大声喊道:
“祖宗保不住咱们周家村了。雨太大,村后头的土堤,马上就要垮了。”
哗。
众人惶惶不安,有的跪地大哭,有的嚷嚷着赶紧逃命。
“不要乱,听我说。”
周老爷劈手夺过一人手里的铜锣,当当一阵猛敲。
“周家村地势矮,可是北边还有比咱们更矮的。”
“只要文家村的堤垮了,水就淹不了咱们。”
夸嚓,一个响雷。
震的所有人都一哆嗦。
周老爷也一样,手在发抖。
他不知是不是老天爷也警告自己。
挖垮文家村的堤,保住周家村的人。
丧尽天良的缺德事!
放在往日,他想都不敢想。
……
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他。
眼神里,有害怕,有期待,有陌生,还有茫然。
一个老汉流着眼泪:
“周老爷,他也是为了咱们村子啊。”
“40年前也是一场大水,全村的房子都倒了了,牲畜全死了。小老儿家三个儿子都,是死了,到现在那坟里还是空的。”
周老爷也回过神了,厉声喝道:
“凡本村的男人,16以上,60以下。都来抓生死阄。”
“10个死阄,抓到的人去扒了文家村的堤。”
“你们的爹娘妻儿,我和周家村的人养着。”
“我对祖先的灵位发誓,若违背誓言,周氏全族不得好死,祖坟被人掘开。”
这种毒誓,足够让人信服了。
毕竟这是在大清朝,不是现代。
没人敢拿家族和祖坟开玩笑。
周家的老管家捧着一个大坛子,站在祖先的灵位下,泪流满面。
一个个熟悉的脸,默默从坛子里掏出阄。
展开,大部分是白纸。
有毛笔字的,就是死阄。
抓到死阄的脸色一暗,决然的站到了周老爷一侧。
……
十个人!
有老有少,哆嗦着站成一排。
周老爷给他们端来了烈酒:
“乡亲们,放心的去吧。”
“你们的爹娘就是全村人的爹娘,你们的儿女就全村人的儿女。”
他又朝着其中一个外姓佃户说道:
“你儿子今年4岁吧?和我第三房妾生的女儿年龄相仿。过上几年,我让他们成婚,有了孩子还跟你姓。”
“老爷。”佃户哽咽着,一口喝下那碗烈酒。
又一个家奴,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水位又高了,开始往里灌水了。
“没时间了,你们安心的上吧。”
大雨中,黑压压的人群沉默的跪在了祠堂前。
给这十个“英雄”送行。
周老爷跪在了最前面。
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两艘船上,十个人带着斗笠。
这种大雨,衣服多了只会是累赘。
突然,有一年轻周姓少年,发疯般的跳下船。
大喊着,我不要死。
越过了堤坝。
周老爷一愣,让人按住这个本族少年。
接过家奴手里的刀,贴着肩膀,狠狠的一拉。
“周家村的罪人,不配入祖坟。”
那个得了许诺的佃户,突然站起身:
“老爷,把刀给我。”
“挖文家村的堤,许能用的上。”
……
两艘船,消失在了雨幕中。
周家村,和文家村,相隔不远,仅有几百米。
在整个苏州府,地势是相对低的。
这也是府城不怕洪水的原因,全往四周流了。
两村在最低处都垒有土堤坝,阻挡大水。
此时的水位,已经和村内的屋顶平齐。
文家村的人,也是彻夜未眠。
在疯狂的加固堤坝,把房梁都拆了。
气候,
在规律的时候,才有规律可循。
不规律的时候,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古人说,是帝王的德行,导致了气极端气候。
现代人说,是工业化,导致了极端气候。
其实,都是一样的荒诞。
如果earth能开口,她一定会轻蔑的告诉人类:
“你想多了。”
“你那点黑烟,污水,最多熏了自己。”
就好比,你会觉得地上的蚂蚁是在做坏事,给它们倒一瓶开水吗。
文家村堤坝上,忙着加固的人群惊愕的看到了一只船,径直撞在了大堤上。
船上的人,一言不发就开始扒堤。
“来人啦。”
“有人要毁堤。”
几个汉子冲上去,和扒堤的人扭打在一起。
更有一个老汉,找到了铜锣,发疯的敲。
他是知道的,人心可以多恶。
……
周家村的英雄,就是文家村的罪人。
那个得了周老爷许诺的佃户,抬手就是一刀。
见了血,文家村的人怕了。
趁着这个时候,他们疯狂的扒开堤坝。
远处,是打着火把敲着锣赶来的文家村民。
数量庞大,喊声愤怒。
然而,土堤坝一旦扒开,就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全线崩坏。
整体,垮掉了。
洪水,从缺口直冲而下。
积蓄已久的动能,一路无物可挡。
房屋,人,牲畜,全部带走。
周家村的人,惊喜的发现。
水位,缓缓的下降了。
“降了,降了。”
仿佛,老天爷也凑了个热闹。
雨势,也变小了。
周家村的人一会笑,一会哭,跪在祠堂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