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有心和李俊结交,便借个话题称俊哥儿有慧根,或是个与佛有缘之人。
俊哥儿摆摆手道:“大和尚谬赞了。李俊不过天地间渺小之人,我连自己究竟是谁都想不通透,连自己究竟从哪里来都搞不明白,更连自己要去往何处都看不清楚。怎敢说自己有慧根,更别说和佛有缘了。”
众人只当是李俊说笑。
只有李俊自己心中苦楚,感慨命运无常,造化弄人。
住持和尚闻言似有所悟,竟就地打了座,手掐莲花,陷入沉思,口中喃喃自语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李俊一看,心道一声“要完”,知道这和尚钻了牛角尖。
话说这堪称终极三问的哲学问题,几千年来也没个完美的答案,这和尚一时半刻哪里能参悟明白?
李俊怕住持要乱了心神,大喝一声:“大和尚,莫要着了相。”
大和尚惊醒,双手合十:“贫僧枉修佛法半生,多谢施主渡我。”
李俊摇了摇头道:“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我不信有谁能渡得了谁。若说人活在这世上,要历经诸多苦难,本就是一种修行。正所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咱们各自向着本心做事就好,不必谢我。”
住持再施一礼道:“竟不知施主有如此悟性,大和尚谢施主赐教。”
李俊手摆了摆手,借用念书时看过的一句佛家经典回道:“哪有什么悟性,用你们佛家话说,不过是所见诸佛,皆由自心罢了!”
住持和尚大惊:“施主小小年纪,竟懂我佛华严真经。”
李俊无语:我只会这一句,就问你信不信吧!
看众人面带惊讶的神色,李俊尴尬地回了句:“略懂,略懂……”
住持和尚又道:“施主天资聪颖,何不入我佛门,来日必将修成正果。”
李俊见这话是要越聊越歪了,赶忙打住:“我志在军中,只想精忠报国,别无他念,和尚不要误我。”
住持和尚半天说不上来什么话,长长叹了口气:“贫僧以为,我大唐有三藏法师在长安大慈恩寺的大雁塔在前,有鉴真大师在扶桑的唐昭提寺五重宝塔在后,想我虽已是白塔寺的住持,却无法在佛法修行上比肩此等高僧。如今看施主与我佛有缘,若能入我佛门,我便为白塔寺觅得一佛子,以后也在佛史上留下身前身后名,有朝一日纵是坐化圆寂了,也有颜面参见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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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话,李俊自认接不上。可这和尚说出大雁塔和五重宝塔,倒让他有些话不吐不快。
你个小小二层塔楼,就敢叫一个白塔寺,知不知道我忍了你好久!
李俊看向住持和尚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大和尚,三藏有三藏的机缘,鉴真有鉴真的造化,你也可以有你自己的修行。我大唐东西南北纵横万里,治下多有教化未开的四夷与胡人。你若有心,便可把你刚才提到那华严真经,带着寺中的和尚,誊抄他千部万部。再起他一座七层的大白塔,把那万部的华严真经供进去,名字就叫做万部华严经塔。好让草原胡人在城外就能看到,好让丰州百姓足不出户就能看到,好让游历天下的僧人道侣都能看到,何愁你心中的佛祖看不到?”
“再者,三藏西行,鉴真东渡,都是历经了多少苦楚艰辛,才能说一句修成正果?你若有心修行,自当是带上那万部的华严真经,也去到那西域、去到那南洋、去到那北地,把佛家经典传播到教化未开之地,让他们心中有佛,教他们心向大唐。若有此等功绩,何尝不能比肩三藏和鉴真?”
李俊哪里知道,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就有如那万里之外蝴蝶扇动的翅膀,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改变了住持和尚的命运,改变了白塔寺的历史。
李俊不知道,住持和尚当晚回到寺中,便吩咐寺里众多弟子,开始誊抄华严经。
而后待到来年开春冰雪消融,住持竟然身负了亲手抄录的华严经,毅然踏上了万里修行之路。
住持和尚留下训戒,待众人抄够一万部华严经,便要起一座七层的白色高塔,称其为万部华严经塔。
他若十年之内回不来,就交给下一任住持去做。
这个目标,一代做不成,就交给下一代做。
终有一日,黄河北地将会兴起一座摩天的白色高塔,世间的善男信女,都会来此地祭拜。
而他之所愿,就是能在那塔基的某块砖石上,落下自己的法号和名讳,好让佛祖知道,好让千年后的世人知道,大唐的高僧,除了三藏和鉴真,也终有他这么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