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一念之间

满唐华彩 怪诞的表哥 2919 字 2个月前

“吁!”

王忠嗣翻身下马,再次闯进了少阳院。

披甲执戟立于台阶上的卫士想来拦,被他一把推开。

“让开,我要见太子。”

喧闹之中,李静忠再次从长廊那头赶来,一见王忠嗣,连忙上前劝说。

“王将军?怎又来了?虽说殿下病了,将军关切,可……”

话音未了,他整个人竟是已被王忠嗣提了起来。

“这……”

“啪!”

一声脆响,李静忠的脖子“嗒”的一声,竟是被抽得偏了脑袋,稍有转动就是一阵剧痛。

他痛得眼中满是泪水,歪着头看向王忠嗣,震惊道:“将军为何打我?老奴……”

三次开口,一句话也未能完整地说完,王忠嗣已将他丢在一旁,直接闯进了李亨的屋子。

“义兄……”

“殿下既与我说人是薛白杀的,为何以裴敦复麾下已死散的部将结案?”王忠嗣开口便问道。

李亨一愣。

王忠嗣道:“我已去过大理寺,殿下犹在病中,却把此案查得水落石出了?”

“咳咳咳……罢了吧,此案就此了结,莫再牵连旁人,引得朝局动荡。”

“殿下当圣人糊涂了?还是殿下糊涂了?不明白案子越简单地了结,圣人的猜忌越重?”

李亨反问道:“这猜忌,是我的错吗?”

“殿下多少总是有错。”王忠嗣道:“我亦有错。错了便认,有何大不了的?”

“有何大不了的?因为他不给我认错的机会!”

“长源与你说过了吧。”王忠嗣忽然扶住李亨,道:“我也可以再与殿下最后说一遍,你我不肯认错,圣人怒气不消……道理你都懂,可知哥奴不惜让安禄山武力阻止你登基?!”

“他敢?!”

“没有人确定他敢不敢。”

王忠嗣终究是冷静的,重新放低了声音,道:“但此时此刻他在谋河东节度使,显而易见,让此人兼任三镇,于殿下有何裨益?于社稷有何裨益?”

“我有何办法?圣人不听我的,金玉良言劝了又劝,他就是只宠爱那些顺着他意的奸佞,他视那杂胡比儿子都亲,比我这个儿子亲一百倍!”

李亨说着,反而发了火。

他怒意上来,挣开王忠嗣扶着他的手,抬手一指,问道:“你来质问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以最小的代价了结了裴冕案……”

“别装傻。”

王忠嗣没有用对待储君的恭敬态度,语气严肃起来,道:“从小我就与你说过,我是个粗人,不与你绕弯子。此事如何你我都清楚,你不认错,错就在我,四镇节度使丢了无妨,安禄山……”

“义兄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节度使的兵权是吗?!”李亨道:“我为你保这兵权还不够尽力?!”

王忠嗣一愣。

李亨坐起,愈发激动,道:“韦坚案,我宁可舍了韦氏,舍了皇甫惟明,把河西、陇右交到你手上。那是因为在我眼里,我的发妻、妻兄、爱将,都没有你这一个义兄重要!”

“殿下啊……”

“两年来,一桩桩大案,我早可以向圣人认错的,为何不认?因为我知道我一认错,他马上就要借机夺了你的职,你如今觉得我还不够尽力保你的兵权?!”

“殿下尽力了,我看在眼里,如今只是与李先生有更好的办法。”

“你们的办法就是让我成为天下的笑柄,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储君?”

“至少,殿下还会有机会……”

“机会?王忠嗣,你说的机会可是等到我登基之日,毫无威望权柄,好让西北藩镇独为一国?!”

屋中忽然安静下来。

王忠嗣嚅着嘴唇,想说话,却不知如何说,只好愣愣看着李亨的眼睛。

良久,他才道:“殿下这是……诛心之言……”

李亨大哭,从榻上走下来,摇着头道:“我怕啊,义兄!圣人忌惮我至此,商周以来,一国储君该有的权力我一点也没有,你看看东宫……我何曾去过东宫?何曾见到过属臣?”

“殿下,我懂的。”

“开国以来,宰相从不久任,这是一个明君首先该明白的道理!可你看,索斗鸡任相十余年了啊,一个权相,连边镇都想掌握,而一个太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最后这一点点,最后这一点天下人的寄托了,你们还要扼杀掉?我剩什么?你告诉我。”

王忠嗣红了眼眶,惭愧地低下头,道:“殿下若肯信我,我绝不让哥奴羞辱殿下分毫。”

“我当然信义兄。”

“那为何殿下不敢罪李静忠,而保我一镇节度使之职?”

“你……”李亨大怒,叱道:“因为你被那些奸人骗了,他们根本不会信守承诺,只会害死你我!”

“殿下也许有所误会呢?”王忠嗣道:“杨銛并无废储之意;元载虽钻营,毕竟是我女婿,岂愿害王家?至于薛白……”

“那是薛平昭,是薛锈之子,他的险恶目的就是……”

“若是薛锈之子,更不会让哥奴、杂胡得逞,不是吗?殿下啊,我虽不聪明,至少看得明白一点。保不保我,对薛白区别不大,他得圣眷,连哥奴也不想得罪他,他大可以与杂胡结为舅甥,嬉笑打闹,却何必蹚这趟浑水?”

“那你说他何必?!”

“他出于公心,想阻止杂胡兼职三镇……”

“哈?”李亨只觉可笑,回过身,指了指王忠嗣的鼻子,讥道:“你说薛白有公心?你是我的义兄,我说他私通了我的妻子,你去查过没有?!”

“殿下,我只论边镇之事,如此简单的利弊我难道看不出吗?”

“够了!说到底,你无非是为了一镇军权,宁可置我于死地,不是吗?!”

“我……”

王忠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末了,黯然无言。

说什么呢?

归根结底,原来是李亨已经不相信他了。

若一定要在“义兄握一镇兵权”与“义弟拥有世人寄托”这两者之间做选择,李亨想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可以理解,一则,这个义兄既然敢逼迫义弟自罪,就不可信。二则,有了世人的寄托,往后自然会有别的节度使投到东宫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