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传等人打谷子回来才听到老张手臂受伤的其中缘由，文三等人都劝黎书慧：“算了算了，也算你个人养大的人，从小吃你屋里饭长大，计较那些整啷个，他也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气，气那种人整啷个，你气他你个人还不划算。”

毕仕能也道：“你这样日决法他反而还不敢下来哟，他就是这样的人了，寡是脾气德性不好，嘴上歪，随便跟哪个都说不到几句好话，你莫看他装着凶得很，实际人还是不算恶人，去年在刘五那里跟老三他们打架，你看他做样子凶得很，后头还不是一个人悄悄的跑走了，嘴上看着不得了，还是没几个胆子，不算恶人。”

霍锦贵又站出来凑热闹：“找了个堂客唛是要在堂客面前耍哈威风噻，你看他现在出门，上坡打个谷子还要把头发整的油光锃亮的，衣裳这样穿起，还是有副好人才哈。”

“有个人才，他有个人才。”文三赶紧打断他，又再劝了黎书慧几句，几人这才告了别一道离去。

众人都走了，老张又转到地坝来抽谷子打谷草，只看他光是一个人闷着脑袋忙来忙去的一言不发，脸一直板着，走路也蹿头窜脑，便连小赵盈在跟前他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黎书慧望着，那分明就是置气的态度了，于是原本消下去的气又重新蹿上来。

两个人干脆谁也不理谁，哪处有问题光叫忠传赵盈传话，晚上抽完谷子洗了澡，竟然还自己在洗衣槽里搓衣裳，单薄的青衣褂子在石板上摔得啪啪响，母女都在灶房屋砍红苕，忠传连看了几眼母亲没反应，哄着赵盈做和事佬，偏这孩子现在也装狗得很，只好忠传自己抢下那身衣裳：“一会儿跟我的一起洗。”

……正称了老张的心，他仍冷着脸色不说话，任由忠传将衣裳拿走，自己不闻不问，从外面猪圈房转进来，上楼睡觉去。

两个人两三天不说话，黎书慧便两三天都站在石包上骂，一有空就爬上去，一有空就爬上去，还有一回中午她趁洗了碗中间有点空闲时间特意跑到大坪李贵家去骂，可李贵不在家，李官福戴着草帽在坝子打谷草，那堂客听着声音，站到门口来望了望，有几分讨好的样子，说是李贵赶场买菜去了还没回来，黎书慧转到屋里去果然没找到人，只有他从城里请回来的一群帮忙打谷子的汉子在桌子上打扑克，都是她不认得的人，骂了也没多大意思，至于李官福，他什么也听不着。

那堂客看她要走，追出来跟她说话，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老辈子坐会儿吧，还不晓得喊你啷个呢，给你倒杯茶，天天往你们门口过看你们也忙得很，谷子打的差不多了吧，听到李贵说你们谷子种的多，一年到头有得累哟。”

梨树横竖看了她几眼，一句话不说，转身走了。

她还没到家一会儿卢定芳又来了：“天天听到你在石包上面吵，你在吵啷个？”

“吵啷个，样都没吵。”她顾着文三等人在堂屋打盹，说话就压了些嗓子。这时的太阳已经晒过了门口的洗衣槽，又抱着昨晚洗澡的衣裳到洗衣槽来洗，老张的衣裳仍混在其中，她把洗衣粉刷子拿出来，顺带关上了灶房门。

忠传在那边母猪圈喂猪，卢定芳走过去跟她说了一阵话，复走回来洗衣槽跟黎书慧说话：“恁热的天气不睡个午觉吗？歇会儿吧，我的衣裳也没洗呢，这阵连着打谷子，我没有上坡都手脚酸痛，晓得以后七老八十怎么办呢。”

黎书慧闷声回应：“怎么办，就是这个命能怎么办，大半辈子都过了，未必以后就过不下去了？”

“是大半辈子都过了，那以前你能跑能跳，现在你还能跑能跳啊？你不要根拄路的？”卢定芳笑着站的更近些，也帮她翻一翻衣裳裤子口袋里的杂物。黎书慧不比忠传，记性不好，总会掏出来纸巾手帕和哄孩子的零食等小东西，老张的兜里又总是烟叶子渣一大包：“二爷的口袋干净，不像潘天发，哪样东西都往兜里放，又从来不说记得摸出来，每回一洗衣裳不是纸漏出来一大堆沾衣裳上就是糖纸烟盒打湿一团，随你啷个说他也不长记性。”

黎书慧听出她拿自家男人来衬老张的好，晓得她说好话来了，抿着嘴不说话。

卢定芳又问：“说是二爷遭母猪咬了？严重不嘛？到河底下去看没有？潘天发说他这两天都还是在打谷子，你不兴劝哈他，不要光忙着收谷子把手搞发炎了，本来天气就热，个人注意哈。”

她依旧不做声。水放好了，衣裳扔里头泡上，一道一道将泥巴揉掉，瞧着水清亮了再撒洗衣粉。父女俩的衣裳还好，裤子却实在洗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多拿刷子刷几下，膝盖处和裤腿的绒毛也刷了出来。

“收一年谷子废一条裤子，硬是辛苦。”卢定芳看着她洗衣裳，又道：“还有好多谷子没打嘛。”

“没有好多了，就剩那边沟里头，昨天斗都拖过去了。”

“只要不落雨也还是快噻。”看她终于软和了脸色，她愈发笑的温言：“你屋里两个得力，二爷受伤都不歇哈，忠传比个男人还厉害，年年种的比其他多，年年收的比其他快。”

“寡是沟里头远，这回隔得远，他谷子打了驮转来一趟都要得大半天。”黎书慧说着，又望她：“你们还有好多？今年潘运没有转来，屋里少个人还是要不同些的。”

“肯定不一样哟，前面打电话说是中秋转来呀，这打电话又说要过年转来，晓得他。也快了，我们本来就没种多少，请的几个人手脚都还是快，谈说唛，中秋也快了，几姊妹要回来噻？准备中秋尝新呢，一哈到我屋里去吃新米。”

“晓得转来不，忠信这一味在外面跟人家收谷子，两个娃儿又开学了，他店里本身都忙不过来，罗明先一个人要整店里要跟娃儿洗衣裳煮饭，这亲家转去了恐怕要好点，忠旭她也不转来了，娃儿婆婆说是恼火得很，还不晓得过不过得了这个八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