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话,卢定芳却一人也能自说自话,只听见她问忠传:“哎呀有两点没有?二爷都准备出门了。屋里打谷子的人恐怕也要出去了哟,我还要转去办猪草喂猪,这两天细娃儿也装狗得很,天天晚上又是哭又是闹的,老夜老深都不睡觉,还发高烧,晓得遭啷个吓住了吗,也不晓得啷个回事,随你啷个哄都哄不好,细娃儿哭哟大人也跟着造孽,我们雪梅哭了好几个晚上都没睡觉了。”
黎书慧:“抱去看哈吧,管他看医生也好收黑也好,光等她这样哭啷个行,捡点药来给她吃,连着这样搞,大人娃儿都遭不住,是不是哪里有啷个问题。”
“我也说弄去看哈,雪梅舍不得,回回弄医院打针输液娃儿都哭的跟要她命一样,她一哭雪梅也跟着哭,晓得啷个整,马上中秋潘迅要回来了,看到底是个啷个情况。”她说到紧要关头,忽然又转了语气凑近来:“还要跟你说个事呢,忠旭她就恁。”
“细娃儿生病是大事,她就是再心疼舍不得也还是要抱去看看,娘还是要劝劝雪梅,生病哪能拖得,拖得越久越是大事。”忠传将她要说的话扼杀在喉咙里。她站在黎书慧背后,眼睛不停转动着看卢定芳:“信好像她这样大的时候也是发烧,当时不晓得,感激好岩上二婶从这里过,再抱去晚一点怕命就救不转来了。”
“……”卢定芳看忠传的反应,心下便明了不再多言了。
黎书慧不晓得后面动静,还接着忠传的话说:“差点烧傻了,说是把脑壳烧坏了,光是医生在说,你又听不懂他那些,晓得是不是真假,最好还是找先生给她收个黑,恁小的娃儿又没有哪里摔了磕了,一天到晚都抱在手里的她能有啷个病,你看下石坝李东,哭了大半个月,也是你这种,在医院都花了好几百也没看出个名堂,转来先生给他一阵收拾他不就好了吗。”
“走咯,上坡咯。”又听到文三在堂屋吆喝。忠传便要随他们一道出门了,临进屋又朝卢定芳望:“娘陪妈耍,我给他们割谷子去了。”
“嗯,去嘛,我也要转去了,看他们打谷子的出门没有,你去。”
忠传这才放心大步离开了。
黎书慧犹自说着:“只是现在的细娃才精贵,要像以前那个时候大人吃的都没有他不是也活下来了,生忠信的时候屋里硬是连点米羹羹都没有,还是连夜到我幺妹屋里借的高粱回来煮的稀饭!哪像现在的娃儿,一天到晚吃这样吃那样,你看忠旭这个崽,这几天也是叼嘴得很,饭不吃零食不吃样都不吃,光是叽叽咕咕的,问她要啷个她又不说,一到晚上就喊抱着,稍把她放下来哈儿你看她哭的那个样子......”
中秋节,打工上班的人放假,读书教书的放假,还连一哈打谷子收庄稼的人也放假。老张一大早起来在坝子里晒谷子,吃了早饭又跟忠传母子上坡背谷草,黎书慧提早把猪草办回来,中午一道上潘家吃糍粑尝新米。
这期间黎书慧始终没看到李贵,才晓得他底下的谷子收完,这两天已经转到曾家沟那边去了。今天中秋同样没看到人,说是带着堂客和那帮城里请来的人到镇上耍去了,大过节的,屋里只有李官福一个人在门前的坝子里晒谷子。
老张三辈人的谷草用背夹子背回来,全倒在灶房门出去那块水田边上的石头竹林旁,年年谷草都堆在那里。中间立一根木头桩子,谷草按着头从底下一个一个紧密叠加铺平,一层一层往上面摞。老张人站在上面一层一层踩紧,慢慢开始只揪住谷草几根‘毛发’,拽拢来,系在木头上,继续往上面铺。
‘谷草树’眼见已经长到两个大人那样高了,底下捡谷草递的信好不费劲,接过谷草把它扔给上面父亲的忠传却渐渐费力起来,老张在上面不好移动,一只手腾出来接下面扔上来的谷草,一手还顾着抓紧木桩不使自己摔下去。有时候扔的不好,他的脚伸一伸也能接到,或者稍微前后左右伸展一下也是可以的,也有用力过猛‘飞’上去砸中他受伤的手臂的时候,干透的谷草比树枝还硬,比弯刀更锋利。
因着老张的伤,两根谷草树三辈人上了一上午。
那处已经开始有铁红色的血痂壳子了,堆完了谷草,忠传又重新从泡菜坛子里抓出两个腌茄子来给他包上,这样就算是换药了。
上去时潘家的饭还没煮好,潘天发拿密筛端着纸钱在坝子边上祭先人,忠传母子走进去,堂屋门口萝卜上的香和蜡烛还没完全熄灭,桌上祭拜的酒菜碗筷也还未撤下,刘强和潘宏两个小大人正在卢定芳的指导下给‘先人’添饭。
“......喊你不要碰到板凳!你从边边添噻你个傻子儿!从边边上添,一个碗只添一小坨儿就够了,不要碰到板凳不要把筷子碰掉了!强儿那边的酒不要碰洒了!你格老子两个!恁大个人这点事都做不好,喊你少少的添一坨儿饭就够了你以为添给你吃吗?硬是!”
“不会慢慢的学嘛,今年不会明年再来过。”忠传走进去道。
“就是在这里教不会哟,两个笨脑壳!”卢定芳跟她说话,又继续指挥两个孩子:“拿添饭的碗,每样菜夹一筷子,少夹一点哈,是个意思就行,夹了给爷爷端去,强儿的酒也倒一点,一起端去,倒纸钱里烧了——慢点慢点!喊不要碰到板凳他硬是!一有个娃儿一起他就激动得很!”
“你喊他两个来!毛都没长齐他晓得啷个上菜添饭。”里面电视屋里走出来穿短袖皮鞋的中年人,相貌跟潘运相似,身形却比潘运魁梧到天边去,正是大哥潘达,他怀里还抱着潘宏的妹妹潘宜。潘达一面跟母亲说话,又笑着招呼忠传和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