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开出去！你敢开出去以后这车我也给你没收了！你不听话是不是！”盯着她眼含泪花可怜兮兮把车调了头，她又在后面小声跟老张笑道：“挨我整了，到今天还是叽叽咕咕不高兴呢，非要到她伯伯那里去耍，几个孩子黏在一起胆子硬是大，又好占强，一会儿把这个打哭了一会儿把那个打哭了。”

赵盈在屋里打砸踢摔，声嘶力竭：“是他们先打小川娃！”

“是噻，你有理噻。”忠旭凶巴巴答应她，抬头跟老张笑：“她爷爷教她的，姓赵！除了妈老汉，跟着姓的才是一家人，其他一哈都是外人。前头文兵那个娃儿，动不动就把小川娃打的精叫唤，她一听到川娃哭马上就要往外头跑，她姓赵，跟川娃明俊都是一家人，哪个敢欺负她屋里的人，你看她那番了不得的症状……”

老张没在忠旭屋里吃午饭，从姑娘屋里出来就径直转家去了，走到半路碰到打着空手还一身踉跄的王二，这才想起来一早说好要去学校看信好的事，可路已经走一半多些，作罢，左右还有两天又是周五。

王二又在街上喝多了酒，脸上泛着红，嘴里哼着曲儿，倒没有两手挥舞，脚下却孩子似的一步一个踢：“硬是胆子大，大白天的都钻到大路上来了，你来咬我哇，你看我啷个收拾你。”

老张看他回回踢到的都是无辜的茅草和石头：“啷个东西个钻到大路上来了你在踢？”

“嘿，恁大几只赖巴狗你没有看到？满地都是你都看不到？你这个眼睛硬是不行嘞，你也不行实了哈！这个东西才是，中秋都过了还在这路上趴着，怕是不想明年再出来了哟。”他气吼吼的停下来站在路边等老张走拢来，待看清了人，又歪着嘴满脸得意的指着他笑：“嘿——你格老子，人家的手伸到你口袋里来了吗？焦迷成这个样子，你看你那个脸，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屋里妈老汉没得了，哪样嘛，天塌下来了？”

老张便知道他喝的酒到哪个程度了，光笑着同他胡侃，并不多把他的话当真。他走得快，又不像王二那样一会儿一站，几步一停，很快便将王二甩到身后头去：“你在后面慢慢来，我转去喊朱慧芬来接你。”

“吹空龙门阵！”他不屑的哼气，又一路踉跄着追上来，嘴里骂骂咧咧直说胡话：“你格老子硬是恁大出息吗？半天没看到堂客就恁想得很？走恁快做啥子？你屋里又不是没有人，你这个人就是，不晓得享福！板得正经得很！老都老了，趁现在还活着，趁现在政策好，赶紧好吃好喝耍几天，不然以后吃不得走不动，哪个来张伺你哟！”

老张有心要笑他：“你适合去当宣传员，你这个口才，觉悟又高，不要浪费了，跟着毛主席好好发挥发挥。”

他激动的直摆脑袋：“我不该是宣传员吗？我不该吗？你说，你说说，要不是他李官福给我顶了，我现在能是这个样子？是不是？我会是这个样子？”

老张避开他挡在身前绕来绕去的身子，道：“你去争取噻，那时候你啷个不去争取呢。”

他立即不屑的摆手，将他们双双归拢到背后：“我不整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歪门邪道！”

“……”老张却知道，分明是他才华不够比不过人家，他父辈又成分不好，他才如今做出这副不屑的模样来：“你说政策好，啷个个好嘛，你沾到光了？”

老张因为他一直在后面踉跄的跟着，气喘吁吁仍不断跟自己说话，爬过了一直上坡的大路，上了平路的堰沟，脚步也慢慢放缓下来，如此走一阵，他的气息总算平坦了些。

可路好走了，气喘匀了，他的牛皮就又开始长了：“辛苦恁多年唛我也该跟着沾光了噻，我又没贪哪个的，我不像其他人那样哈，一天到黑光盘算政府那几爷子，我个人有手有脚。”

老张笑一笑，不置可否。

他又接着道：“倒是我还想起来了你说沾光唛，她二娘眼睛不是看不到吗，现在在登记，你去找大队让他给你搞个残疾证明，这个东西以后好处多哈，说是一年贴补你好多钱呢。”

老张哼道：“有好多钱！”

“嘿——你不信吗！我一老一实跟你说你不信！有残疾证明的，有，没有子女的，单身独户无依无靠，有，屋里当兵的，光荣榜的。有……还有些啷个欸，我记不清了，你去找大队张朝斌，他清楚得很，在他手里办，他晓得。”

“不要惦记那些，靠个人劳动得来的才是真的，他补贴，他能补贴几个钱呢，你以为他的钱好拿啊，门槛高的很！”老张虽嘴上这样计较，心里又默默将此事记下心来。

虽说黎书慧眼睛有毛病是附近众人皆知的旧事，但老张为她办伤残证明，前前后后还是跑了不少脚板，又是大队开证明，又是医院走过场，又是这里那里办手续，这个来之不易的二级残障才终于到了她头上。

老张笑着将证明拿在手里跟黎书慧炫耀：“以前你说我不将惜你噻，我这些腿是帮哪个跑的？马上你拿到补助高兴了噻，还说我苛待你不？还说我小气舍不得钱，现在钱来了噻。”

黎书慧含着笑拿眼睛瞪他：“是！你好！你跑腿辛苦了，你有远见，你歪！你该我白内障的这只都不要管，就任它这样让我丁点儿模糊都看不到，任我以后打黑摸躺床上样都不要做……”

黎书慧的眼睛早好些年就看不清了，一只眼睛是白内障，四十好几时动手术割了一回，没管几年，后面渐渐看东西仍旧愈发模糊，另一只眼睛也是看不清晰，也以为是白内障，鉴于另一只的治疗效果，这只便索性不管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