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来三江上班噻，看情况，三江，或者市里。”忠承在吃饭的时候解释说。这就好比申请书上大队办公室的那个章，有了他的这番话，姑娘到这边上班，大概与忠承的婚事就算八字的一撇了。黎书慧欣喜的直喊她不要客气，腊肉夹起来预备要夹她碗里，看她只是拘谨的笑着跟忠承温言细语才想到她是外地人，想起来她听不懂山城方言，便接二连三的叫忠承：“喊她不要拘礼欸，喊她吃啊，她不好意思吧，你给她夹啊，她吃得惯不你喊她吃这个，只有这个不辣，这个是酸的，这个让我醋放多了，又咸，这还是去年冬月间的扁菜……不晓得她吃啷个口味，她那些吃啷个味道嘛，我们又不晓得，你喊她吃嘛。”

老张不像她那样忙活，只是笑着小声谈：“你把她招呼好，不兴拘礼。”

“好好好好好好……”忠承手拿筷子直摆，敷衍都免了：“哎呀个人吃个人吃，我晓得，个人吃，不要管，不要把人家盯着，又不是西洋把戏，等哈儿我要收门票哈。”

可信友的眼睛还是眨也不眨的望着她，一面扒着饭，一面弓着上半身看她。罗明先盯着他轻轻的敲了敲碗，信欢小声的笑：“有些人的一百块等哈儿又要没有咯。”

他才赶忙坐直身子，老老实实吃饭。信欢也想看她，她比今天看到的所有人都好看，平常看到的人里也没有几个有她这样好看的。雪白的面容，左右两边各几缕垂到耳朵边上来的头发，还有那弯弯的长长的眼睛，和握筷子的，青葱一样纤细嫩白的手。她如今这年龄的审美已经从从前的路边摘些花花草草戴在头上过渡到会在饰品店里买些或金光闪闪或素雅娴静的东西来装扮自己了，女孩子的天性，哪怕是还未真正长大的小女孩。

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叶舒身上，只有忠信问弟弟：“那你现在准备啷个整？还上班不嘛？”

原是先前忠信问他另外的问题时他自己说出来准备考个律师证的事情，他边吃边讲：“先看，还不确定，还没准备辞职呢，还没正式跟领导说，骑驴找马。”

老张咬着糍粑，眼睛笑着望他：“说啷个嘛？不准备在那里上班了吗？为啷个呢？不是谈在那里上班安逸得很噻，那，又准备整哪样嘛。”

大家也望着他，望着这个闲适得意的读书人。

他道：“想看哈书，考个律师证，先看，目前还没有确定，但确定要考律师证，只是怕工作事情多影响看书，抽不出时间来，我个人看。”

老张欢喜着笑着：“考个律师证？整哪起嘛？当律师吗？”

“就当学点法律傍身，考个证。”

“可以啊，可以噻。”老张回忆起来一些事情，不停的点头，望他的眼神越发满意，大家都满意。

信好和叶舒则用崇拜仰慕的目光望着他，叶舒是毫不加掩饰的，信好望着他，又敬仰又羡慕，唯有忠信一人微微皱了下眉：“你先上班看噻，如果你现在的工作做的可以的话暂时就不要辞职，不要考证，先好好上班，稳定了来。工作先稳定了再考虑其他的事情，又二十几岁了，要结婚，不能这里一个工作没做好久又走了换另外一个，一味没有个长期的工作。”

罗明先快速的看一眼忠信，也带着些崇拜的味道。大家都对此事缄默，只是让叶舒吃饭，给赵盈夹菜，喊忠传把糍粑再拿几个来，把灶台上的腊肉和咸鸭蛋再端一些来，男人的事情妇女除偶尔发表些看法外，基本不开腔。

“我晓得。”只有男人自己说话：“我也考虑过的，所以我先看噻，能继续上班更好，我也觉得我现在的工作挺好的，然后抽空余时间看看书，就当给自己充个电充实自己，多学一门手艺，不是说技多不压身噻，而且有律师证不比我现在的工作强多了？反正我自己看吧，我自己晓得。”

忠信就不再说话了，但脸上依然是不大满意的样子。

父子三人的性格看似大不相同，实际一模一样，大哥不说二哥。

忠承说断了工作，又转头来谈房子要复垦的事情：“这下面开始量房子没有？好像他们大坡岗上面都开始测量了欸，张席文还没来通知吗？”

老张笑道：“他来通知啷个，那天在石岩你也听到的噻，传的凶，再传的凶还是传，没有可能。”

“嘿，啷个没得可能呢，说不定他也不晓得哟，那为啷个上面开始拆了呢？”

“那上面唛是马路修到那里去了嘛，这下面哪个来管啊，这下面有啷个嘛，哪个来管你啊，拆了恁多人又往那里搬啊。”

“嗨呀硬是——”他直摇头：“这点人他还安排不了？二姐底下恁多房子拆了他没见安排不了？瞎操心，就即使不拆你们也该搬出去，或者搬到石岩去，或者到公社去，到二哥石塘去可以噻，都方便得多，这里就留着，等他随便哪天，总有要拆的时候。”

忠信吃饭，并不答话，妇女们也各自吃饭，摆女人们的龙门阵，陈启明的事如今也摆到明面儿上来了，大家也并不避讳赵盈在场，只是忠旭还有些忧心，自己说，听她们说，都总会下意识悄悄看看孩子的脸色。

老张又欣慰又灰心：“不要想哦——不要想，搬到街上去是不可能的，我在我这里住的好得很，我这个狗窝我满意得很。”

“一味不听，搬到街上多方便啊。”他连叹两口气，将目光锁定黎书慧：“妈你呢？你啷个说？”

“啷个啷个说？”

“搬到街上去噻，搬到街上我转来看你也方便，你平时不舒服到医院看病也近，信好不是马上要高中了唛，他马上就要到三江去读书的，屋里就你们三个人，这坡坡反正也没有几个人了，还不如到街上去，你说呢？”

黎书慧高兴的看大家一圈，最后看老张：“我随便在哪里都可以，我一个瞎子在哪里不一样啊，就在这里也好到街上去也可以，你老汉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跟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