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好就好,就是要读书好,不然啷个为这个坡坡争光啊。”脸上却分明是读书好也不一定绝对有出息的意思:“但也不要光会读死书,光读死书也没有用,读成个书呆子。”
老张笑道:“像你最好,哪样都来,特别是这张嘴皮子。”
“那是这样噻,纸上谈兵有啷个用呢。”
周清芳便替他圆转来:“你还要啷个嘛?大学大学给你读出来了,公家饭公家饭也给你考出来了,还要到哪里去找啊?”
老张: “给我——我还不晓得给哪个欸。”
“嘿!”听封大哼道:“不要慌,笑的日子还在后头,该你享福。”
又同忠承道:“好好报答你妈老汉,本来你不该来的,那时阵儿为了生你把你老汉都一哈出脱了。你是超生的,这里躲那里躲,为了你吃的苦你想不到,你妈老汉你婆婆爷爷,你大姐,你再没有出息啷个对得起她们啊。”
封大也想笑的合不拢嘴,从前人家都笑他生不了儿子,他奈何不了老娘,也奈何不了堂客,更封不住人家的嘴,为此受了不少窝囊气。现在两个姑娘一路顺风顺水长大,封霞嫁到广东发达地区,封欢在市里做菜贩生意,两家都过得红红火火,又孝顺体贴。反观生了三个儿子的老二,没一个争气不说,气死老太婆还要饿死老家伙,这口多年恶气才终于顺畅了。
可还是不够顺,老三生的是儿子,儿子还考上了听上去十分了不起的重点大学,假如自己屋里两个,哪怕其中一个是儿子呢,肯定要拼尽全力给他读书,也要他光耀门楣,而不是像现在,再孝顺亲热,终归不是跟着他的‘封’姓。
“你那女朋友在这些地方来生活不习惯欸,你到她那些地方又啷个样嘛?”
周清芳又转回田里去,也不喊封大给她拿箢篼,自己捡起来将田埂上的藤藤菜整整齐齐放里头,站在田坎上撒肥料。
老张问封大:“你哪晓得她生活不习惯呢?你哪阵见到过她的。”
封大连比带划道:“啷个没有嘛,去年三月封恪成满九十,穿个短褂子,穿个毛线衣,穿个棉毛裤,裤子也不穿。站在那边边,我说你是不是忠承屋里的,你一个人吗,晓得她说的啷个,说些话来听也听不懂,光听到她在说。”
“人家那叫打底裤!还棉毛裤!啷个没穿裤子嘛,裸奔吗?”忠承欲哭无泪啊,好气又好笑:“说普通话都听不懂,那人家说上海话你不是更听不懂啊!叽哩哇啦叽哩哇啦,那你更听不懂!”
“我要听!我听个屁我听,我封霞她嫁那个地方不是听不懂啊,我听个屁!你八抬大轿来抬我到那里去我都不去!”
“那你就一辈子在这山旮旯里待着吧。”忠承小心打量父亲的神色,心头烦乱毛躁。一面想着最好明天就回上海去,一面惦记最好父母亲也尽快搬到镇上去。
席文华在屋后松树林边上的包谷林里栽红苕,路的这边,与他几块土之隔的距离外封济两口子也在自家地里栽红苕,老张父子从下面上来,先经过封济的红苕地。那地里还留着将收没多久的麦桩子,年初雨水多,地里苦蒿绿油油像地毯一样,
如今这东西也不吃香了,一阵收苦蒿做中药的风刮过了,满山坡的苦蒿又开始密密麻麻茂盛起来。
两口子是懒人种庄稼,地里荒草野菜苦蒿一概不管,只将高到小腿肚的贵州蒿和难缠的秧秧草扯一扯,一个打毛窝一个栽,像只负责把它甩到地里就算。那窝打的散,一会儿就是一块地。夕阳西下,晒了半下午太阳的红苕藤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封济堂客许芳华先眯眼皱眉头招呼父子两人:“二爷走哪里去黑了才转来啊。”
“赶场去来。”老张步履不停,同她笑道:“恁勤快哦,大太阳把红苕藤都晒死了。”
封济转过来看一眼,笑一笑,接着打窝,许芳华抱一把红苕藤站边上看着两人:“这是昨天没栽完的,上午搞忘了,晒焉了。”
“不怕,这个太阳不吓人。不栽苞谷吗?”
“懒得栽,种些红苕喂猪算了,我们的猪叼嘴得很。”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后面的忠承:“忠承也转来啦?忠承恐怕要结婚了吧,今年有二十八没有。”
“还二十八。”忠承回头笑答:“吃三十岁的饭了。”
父子俩已经走到上面席文华的土边来了,拐个弯上坡,忠承回头看,许芳华还站土边望着,封济还潦草的忙着,封大还蹒跚的走着,周清芳没见了,王科扎进了水里。
“二爷走哪里去来。”席文华从及人高的苞谷林里钻出来扔杂草,他勉强比封济两口子要认真些,那苞谷林里看着还清静,包谷叶也是顺一顺儿的长。他把杂草扔到边上松林里,一面用裹满泥巴的手在上衣口袋里掏烟:“耍哈儿噻,点烟。”
“点烟嘛。”老张让忠承先走到上面石包去歇气,自己站着同他摆:“还种好多苞谷啊?”
“两斤,我懒欸,哎呀做不动了,少种点。”将五十过半就跟他父亲一样秃了头发,黝黑发亮的发顶令他看上去滑稽又辛酸:“我也偷懒了,我娃儿他在三江整个摩托车维修呢,偶尔他妈妈也去帮个忙,屋里就只有我跟妈妈两个人在屋里,懒得搞了。不然我妈也七八十了,我今年牛都不喂了,不是娃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