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意识把朱慧芬吓得脸色大变，马上从床上坐起来，怕外面有声音听不到而关小电视声，又怕外面的东西警觉，想装傻糊弄过去而特意把声音调大，这样来来回回一两遍，心里不断念叨：我是不欠你们的，这辈子在你手里我是说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累。在生你就不是个好东西，莫死了还来作恶积怨，看你把我做个啷个，你敢害我试试，敢害我明朝我就找个先生来把你的坟给你掀了，你不信又来试一试。

她一面在心里想，一面捡地上的鞋子悄悄砸过道里的狗：“喊你悄悄的悄悄的！还不嘴巴闭起来！”

是你个人死的又不是我把你害死整死的，你有啷个不满意的缺的唛你托梦给我嘛，恁吓我整啷个，你晓得我胆子小。没有烧头七我隔两天买纸来烧给你，两个小的结婚我也拦不住啷个，你晓得我是这样个人。两爷子都犟，我又扳得过你儿吗？为其这样两个娃儿酒都没办，光是把证领来就算了……那阵恁对吴秀珍，你也是该得的，哪个喊你恁恶的。

真是你的话，你个人走你的不要来吓我，你要啷个想啷个托梦给我我还是尽量满足你，想起你那年轻的时候对我多不好啊，恁欺负我嫌弃我，跟石岩俞东慧恁鬼混，跟天平周远三儿那堂客恁大摇大势我都没说过你啷个，到头来人们还说我窝囊说我不会教男人！我来你屋里恁多年享过几天福呢，你一味把钱自己捏着，不是两个孩子逢年过节给我钱我又从哪里来呢。还，好容易从郭信芳那里找回来的钱，转个身你又拿出去不晓得给哪个，到死我都不晓得你钱到底花完没花完，整得你死我都没一分钱安埋你，还是两个孩子拿的钱，早晓得该让你就在外面不要把你接转来，就让你像孤魂野鬼那样烂在外面一味在外面飘荡……

她越凄凄惶惶的念，狗子在灶房和堂屋里越发叫的厉害，简直像那东西就站在外面门口，而狗子恨不得一头撞开木门奔出去。

朱慧芬急火攻心，一时间脑子里飞过万千思绪，一想叫下石坝李国珍来壮胆，二到小川房间去，这有门，外头一丝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小川房间好，没窗户也没门，大约那门上还有一道符，是他丧事时做道场的先生画的。

赶紧翻身起来穿鞋拿衣裳，电视一关，风风火火就往小川房间跑。她一跑狗子也跟着跑，边跑边叫，越叫越让她止不住的想起从前老一辈们传下来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说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说不定在顶头上，说不定就在身背后！她吓得在心头哇哇大叫，伸个手捡一捡脚边的板凳也不敢，就怕被什么长着大半米长指甲的鬼给牵住勾过去。叫狗子一挤，灶房门口的洗脸盆毛巾齐齐掉下来，脸盆砸在地上，在静谧的空间里发出惊悚的响声，令她脚下更像生了风。

她走到堂屋来，又似突然清醒，想起白天卢定芳说的，越胆小越怕，说是鬼也是欺善怕恶的东西，还能看到人心里去，你越是怕他他越是来缠着你祸害你，你越胆大越作恶，就是厉鬼也要绕着你。

你歪啷个歪，你再歪还是走我前头去了，没见你活得万万年，你还是要我来给你收尸，你敢来！你敢！你看你来试试，我不把你祖坟一哈给你掀了，我找几个先生来把你们封住，叫你莫说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还是翻不了身，就让你在地底下又冷又饿又没得钱花！你作恶，你来吧！

她一步一步走得虚浮，尤其到了堂屋狗子更加凶恶，在门口奋力拼命恨不能马上破门而出。肯定在门口，肯定在门口，朱慧芬在心里确定，并在进到小川屋的最后几步三步做两步跳了进去。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听说鬼魂是不识人的，它们只靠声气儿分辨，哪里有呼吸哪里有说话哪里有动静它们就朝哪里去……这该死的狗，板命它！

小川的房间还没有门，一米多一点的过道进来就是房间，她坐在床边，七月初的季节虚汗不断，耳边净是狗子在堂屋门口凶神恶煞的板叫。

早晓得该就在张家挨着忠传睡不转来的。

早晓得该听明群的到她下面去住，早晓得不该再守着这里。

早晓得该信黎祥琴的找个先生来看看，肯定这里还是冤魂没有散完，肯定还有东西不干净。

......

她又对小川怨恨起来，这忘本的，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背时的，把那两个鬼东西挖出来整啷个！早晓得当时不该为他操持他与李敏的喜事，就该叫他好好的，颓丧的消磨下去。

再好骨子里还是王家的子孙，一样是见了女人就蒙了心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的下流胚子，那黎华英恁会算计的人他竟然还敢惦记她的姑娘，李兵还没有成家，李拜子狗屁不是，黎华英光晓得剐李敏的血肉，看他以后不背一身债回来找她哭！

晓得个人的命啷个恁不好，年轻的时候就没过过一天安逸日子，婆婆又恶，男人又是这个样子，一想到二十几三十几那些年，又没得生育，又没有人帮忙撑腰，周围还净是看笑话的。同样进来当人家媳妇的黎书慧李国珍，一哈在婆家都是跟婆婆客客气气，跟男人有商有量，只有自己，一哈人都把自己当奴才当叫花子一样使唤打发。偏那时候自己也蠢，也不晓得气，也不生气也不怄气，更不争气，人家说啷个就是啷个，人家说啷个就信啷个，三九天喊洗腊肉就洗腊肉，三伏里喊收谷子就收谷子，人家的堂客光是屋里洗衣做饭，她当堂客洗衣做饭还要帮婆婆种庄稼打下手。

睁眼闭眼都是李毛儿罗根平的尸骨，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伤心，泪水滚的止不住，越伤心越要把年轻的事翻出来搅，这一搅，反把心头怕暂时忘了去，连狗子何时进来过道里睡觉了也不晓得，电视和灯亮一夜，人哭哭啼啼睡一夜，第二天饭也不吃拖着发烧的身体就到张家给小川打电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