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不是到处搞啷个法律宣传嘛,判封乃幺那种,我都去听了好几回,公社也在搞,上面天坪白云观也在搞,黄高山……到处跑,哪个山角角山沟沟都去。
妈——在高头黄高山,落恁几天大雨,泥巴都是浸软了的,几爷子从黄高山走戴书荣屋里去,说是他那里泥巴垮下来把房子压了,喊去帮哈忙抬木头,格老子老东西,木头一抽,上面的石头滚下来当时就压死了。”
见老张半张着嘴怔愣好半晌,道他要说些什么,又等半天,他却只是老鼓风机堵塞了似的猛烈的咳嗽几声,左右看看,摇下车窗朝外吐了口浓痰,仍张着嘴,无话可说。
忠信因此在前面望他一眼。黎书慧看他不搭话,因望着他同潘天发谈:“那也是巧,主人家都没打死把他打死了,弄到医院去没有嘛。”
“当时就弄去了哟,喊霍丘儿的马驮到上面马路来他们的车送到公社医院去的,公社医生当时就谈已经不行了唛。脸上身上到处是血,脑袋都压扁了的,谈把脑花儿都打出来的欸。”
潘天发兀自伤怀,又摸出叶子烟来裹,仍不时望望老张:“是巧噻,一路去恁多人光是他打死了,该他要倒到那个地方。他这辈子还是确确实实为老百姓做了好多好事的,以前在大队当物资管理员就严格,啧,你我唛说文化不够运气不好,他是,选上去了后头又踢下来了。”
老张难得说笑:“不合群。”
“他啷个叫不合群呢,他不是不合群哈!”想来也是十分唏嘘,忍不住长叹一声:“人家还说你我不合群嘞,当头头的人,只要他踏踏实实办事,合群不合群,群众才是群。
几十年眨个眼睛就过去了,这班人里还算他最能干,你我老了,张岩松也老了,一哈都在这旮旯里蹲了一辈子,他是几回调到市里面又调转来,堂客子女也没得个,说死了就死了,骨灰都是哪个单位的人来把他收转去的。”
“他那种有啷个意思呢,一味一个人。”黎书慧嘀咕两声,回头来寻忠传做谈话对象:“ 那阵儿喊把李国珍介绍给他他不干呢,不干也好,生些背时猴儿来也不还债。”
潘天发欸一声:“真正是谈给他她又不至于是今朝这个样子咯!跟着他走的话,虽说是岁数上差得多呢。那阵嫌见他穷,说他不是这边的人,屋里还有两个弟娃儿要吃饭,那阵儿罗昭全屋里好好呢,就他一个,又是在天坪煤矿里面当工人,那阵儿好吃香嘛,离得也近。晓得李毛儿不成器,嫁的近唛两家人能搭个手呀,哪晓得是今天这个样嘛?”
黎书慧嘴边挂着笑,有心要开他和卢定芳的玩笑,也是卢家不同意他外来的,又穷又没势,可卢定芳就比李国珍快活多了,各自子女更是天壤之别,老张和两姐弟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自觉把话收了回去,只笑道:“李国珍个人的福分不好,谈好喊她走猪场去见面,她妈妈死活不准她去。”
老张颓丧的望着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叹谓:“当恁多年干部,要赔些钱给那两个弟兄了。”
“赔恁多钱取啷个意义呢,人都不在了。”潘天发看他:“拿点钱给你你干不嘛,他那两个弟兄真正是,真的是田景康双手养出来的哈,人也死了,再谈那些都空谈。”
车子过了公社从烂马路上去往新房子跑,坐在车里的人越来越感到要被甩出去的危机,本就弯急坡陡不好走的窄马路忠信反因人烟稀少而开的飞快。那水泥马路虽都修好了,又因为走的人少渐渐两边长满青苔,有的荒草已经伸到马路中间来,忠信隐约记得那马路两边都曾热闹红火,一路喇叭高唱,可经过时却都是生机勃勃无人管理的树林荒坡。不少还未完全垮塌的房子已经被绿植逐渐覆盖掩埋,大部分已经移为一块正在长草的屋基地,潘天发因老张一直回望,也凑过去看一看:“说拆就拆着来了,这边大队已经拆的差不多了,二天恐怕房子屋基在哪里都找不到哦。”
“你都签了字的呢,你的又好久拆嘛。”黎书慧问他。
“谈是下个月十几号欸,晓得拆不拆啊,又说要先从黄高山那面拆过来,这回大雨把好多房子冲垮了,怕人出事,政府喊一哈都搬走欸,晓得变不变啊。”
老张心有思虑,问他:“赔到好多钱?周臣强那房子赔好多钱。”
“他那房子能赔好多钱嘛,他那房子大是大,他分了好几头欸,他把他两个儿分出去的,就光是他两个还好点,两个儿三家住一堆,一项房子三本房产证,赔的钱倒不少,光是分到手没得好多。”
老张也有些发笑,话在嘴里挛一阵,又转头继续看窗外。渐渐到张家湾这边来,极少见还有一两家房子像主人尚未离去,都大门紧闭,树林荒草长到坝子和屋后来,门口堆满刚砍伐下来的木头,搭架子的木桩子仍兢兢业业的站在泥土与杂草中。因黎书慧一直望着,潘天发又解释:“这一串就只有何学平两口子还在屋里了,也是天天坐茶馆,老婆婆在屋里,说是他几个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