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是谈养大就出头了,实际一辈子出不了头!死了都出不了头!
一家人就这样僵着,忠承打电话催他房子复垦他就阴阳怪气的叫,一时说舍不得不想拆,一时又说谁喊拆他就到谁屋里住,一时说明天拆,一时又万一以后落难了,困难了,那么谁让拆的谁就来负责,因这样,忠承烦不胜烦,干脆把他和大姐的电话都拉了黑名单。
他天天观望山里其他家的动态,上石坝搬空了,现在只等复垦大队来推倒量面积。朱慧芬说她要跟着小川两口子到广东去,小两口原本准备在屋里做点事情,可惜回来小半年一无所成,小川还是决定回广东打工。反正老娘跟在一起的,一年两年不转来也不要紧。
这正称了朱慧芬的心,她这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火车飞机动车长途汽车都没坐过,听说十几个小时的卧铺,也不晕车,吃吃喝喝睡睡就到地方。那边还靠海,跟河底下的小河沟不是一回事,到时候到海边去,涨潮退潮沙滩上海鲜随便捡,那边的衣裳裤子鞋子也不得了,到处都是服装厂批发市场大商城,总之稀奇古怪热闹繁华是山里石岩三江完全不能比。
这就可见朱慧芬的表情和黎书慧的脸色和眼神了。可她并不明眼里表现出来,她最晓得老张的心思,心里同他一起观望盼望,嘴上仍同周围团转的人谈舍不得不愿拆,做出饱经风霜羸弱不堪不能再迁移辗转的模样。
又过一阵,周围团转也没人了,下石坝签了字到干坝子租了房子,东西现在已经搬得差不多了,没看到子女来,就是罗昭全和李国珍两个人。从背谷子到背碗筷,有时候是一天两趟,有时候一天三趟,有时候去了就不再去。回来紧赶把地里的庄稼小菜收一收。李国珍亲口对黎书慧说她复垦绝不拖累儿女,而因为大队承诺愿多在赔偿上再补贴她几个,几个呢,谁也没说清楚,但听来仿佛要比其他人都有很大赚头的口气。
黎书慧没有把黎祥琴和李贵当做周围乡邻,按她的话说,这两家再有天大的事也跟她没关系,管她/他拆也好不拆也好。不过倘若一起拆出去,他们要在石岩,她肯定去公社或者石塘,或者干坝子桃花。
李贵早下定决心不拆的,王正书一味不开腔,黎祥琴在这件事情上做不了主。
下面还剩李拜子和席文华母子,王清平父子,黎华英母子也说要跟女儿女婿到广东去,老丈人不去,他也不肯把老房子复垦了。黎华英骂他尖脑壳,把他的孔雀和鸟儿都放了,不过没有用,过一阵那些鸟儿又自己飞转来了。
席元和封增银一起在石塘找的房子,席寿要去浙江投奔儿子,这几户的东西都是老早就搬空了的。都等着国庆以前国土局来推房子拿钱揣兜。
席文华不拆是因为和弟弟席文斌谈不拢,席文华最先是说房子推倒后按实际面积赔的钱来平分,但是席文斌的堂客听黎仕莂说房子推下来倒哪儿算哪儿。早先她们结婚后是分过家的,老大住左边一半,老二住右边一半,席文华那半因为靠着后面芭蕉林和树林,倒下去肯定被堵住。而他老二那边,怎么倒前后左右都是平田,怎么看她赔的钱都该比席文华的多。
因为这样,代明秀干脆同两个儿子讲不要拆了,左边右边都不要拆,当时分家的原话里头有一句假使父母在,房子归置权还仍由父母做主,因着如此,老二媳妇再怎么怂恿气愤两弟兄还是不敢在上面签字。
周清芳先说要跟代明秀一起到公社养老院去,后头两弟兄闹不愉快,她只好听两个女儿的安排,在一个一处耍一阵。也就是打轮子,半年或者三个月都可以,那两姊妹倒是好说话,只是离得远,周清芳心里还愿同代明秀一起到养老院去。
王清平是何缘故暂时还不清楚,他向来不同人交谈,逢人问他他只说拆不拆都可以,不过上面下来文件复垦签字日期截止国庆前,到如今他也没有动静。
张席文说截止时间就这一阵儿了,签字一结束,办公室就开始统计推房子测量土地,争取在国庆前把这件事搞完,这样,也争取大家能在明年开春前把钱拿到。
还要明年开春才能拿钱,老张一这样听,心头越发像在热锅上煎熬的蚂蚁一样。
同他一起煎熬的还有忠传母女,殊途同归,两人虽然明面上跟老张一样做得若无其事,实际格外多长几个耳朵和几双眼睛,哪里搬走了,谁打电话来了,心里留心得很,且都寄期望于对方先开口。忠传私以为她是很了解母亲的,你瞧她如今整天这副有气无力油尽灯枯的羸弱模样,变来变去左不过还是觉得其他几个孩子在外头出息了,想房子拆了跟着到外面去享享福。
又因为忠传她自己心头有对赔款的惦记和看重,对她这时对自己说的话也格外往深处想,尤其她还爱在两个人单独时跟她念叨,愈发证实了她心里母亲目的不单纯的想法。
黎书慧总是说:“也只有辛苦你老汉,一辈子都劳累他,随便哪阵儿都是他一个人跑脚板,他也只有那个命。像我这样,人活着有啷个意思呢,眼睛也看不见,腿也不好走,走哪里去,我哪里都不走,老了招人嫌。管他拆不拆,管他以后啷个样,随你们啷个整,哪天生哪天死哪个晓得呢,一个眼睛不睁,再挣来也没有用。
你这辈子是这个运气,个个儿都说你命不好,晓得你上辈子造了啷个孽这辈子投到我肚皮来还债。是我跟你老汉拖累你,不是我们你哪会像今天这样,只有看二天我死了你解脱点不,我们走了可能你一个人才自在点。娃儿,没得娃儿福就算了,想那些整啷个,一个人还好些,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