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先母亲早亡,如今周围清冷,看到痴呆的罗开娴,她反倒觉得那是上天对她失去母爱的弥补,竟然生出那就是自己应尽的义务一样的热切感来。由此,有时红袖忙不过来或者她在石塘无事可做,也把罗开娴接过去住一两天。
还正巧两个人都姓罗,不然哪里来的这样巧的缘分呢。
因为罗明先这样,朱家早年与张家亲密但随着朱医生的过世逐渐疏远的关系又慢慢温热起来。
又因为这样,免不得下班之后红袖也带着母亲孩子跟罗明先一起到医院来探望。
罗开娴每回看到躺在床上愁容满面的黎书慧总是惊讶不已,晚一辈都站得很远,屋里净是几个花头发在黎书慧床边说话:“你都生病了?你那阵儿身体恁好呢,你都生病了。我倒没有啷个,我就是记性不好,我这哈儿记性不好得很,她们一哈都说我记性不好,将吃的啷个歇哈儿就忘记了。她们又不准走,我说这哈儿屋里晒谷子,忙着晒谷子,朱清海他一个人在屋里唛,我转去给他递个扫把煮个饭呢,他们一哈都不准我转去。
我们红袖也不准我转去,外孙也不准我转去,这边亲家也不准我转去,一哈都喊我就在这下面耍,晓得我还有其他啷个病呢。他们恐怕怕我死呢,我们红袖一谈我转去就冒火,她说你个人路都找不到还转去,转哪里去呢……
这哈儿老了是没得用了,出门就找不到方向,像记得从那里出来的,转去它就变了位置,坐车也不晓得啷个坐,没得用,那屋里也不打电话来,晓得忙啷个,没见打电话来,管他的,随球他,不打电话来算了,不打电话来我也不转去了,随球他苦啊累,一辈子一个人惯了的,他是。”
黎书慧用怜悯自己一样的心情来怜悯她,雾蒙蒙的目光在她和门口说笑的子女们身上来回,她温吞的劝她:“只要有吃有喝就好,管他在哪里,顾好个人就好,你管那些整啷个。”
老张心头难过,眼眶又开始泛红,他像要吐痰一样哽咽的咳嗽着,笑着劝慰她:“……手艺人在哪里都饿不到,不要焦他……”
“不焦,我不焦。”罗开娴目光望着老张摆手:“我这哈儿样都不焦,我们红袖就是说我焦心重,她不要我管,她喊我不要管。”
她勉强笑完,又忍不住满心羡慕的感叹:“还是忠旭好,这一批姑娘里头还是忠旭最好,嫁得也好欸,你们,你跟二爷也比我好。我这哈儿没得用,我没得用了,我们红袖她不要我帮忙,亲家也不要我管,我现在就像个吃闲饭的人一样。
忠旭她嫁得好,公婆也有本事,她老公人这哈儿退休没有?还在当医生给人家看病吗?舒庆硬是好,我那回在石岩赶场碰到他,他客气得很,肯喊肯谈,多下细一个人。所以我说忠旭命好呢,数她嫁得最好,样事不操心,屋里人也好,我们张勇对人也好呢工作不好,光累人,屋里条件是这样,只有她两个攒劲磨。不晓得黎祥琴那姑娘嫁人了没有,我那天还说哪天到石岩去碰到她跟她谈个煤呢……”
她回回来都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一样一直不停的倾吐询问,哪怕没有人跟她来往她一个人也要望着大家嘴巴不停翻动,黎书慧很恼火的望着她道:“你谈些啷个听都听不到。”
她同老张暗使两个眼色,问她:“你哪阵儿在街上碰到舒庆呢?”
“舒庆吗?赶场啊,在石岩赶场,那天……”她的声音就又正常播放起来,又开始正常说话且停不下来了,照旧还是说八九上十年前的事,一个人说的津津有味滔滔不绝,且她说的格外圆润丰满,好像那些事真的就是在她说的前不久才发生的一样。
听说她女婿张勇为躲债跟人跑新疆去了,原先一直在工地包渣土车做事,忽然项目烂尾,老板跑了,工人天天闹事,他承包的几辆车子不仅干不了活儿,车子险些叫人一把火和汽油烧了。那车子一个月还有好几千的租金呢,干脆他也跑了。
这秘密没几个人晓得,如今罗明先算知情者之一。罗开娴总是忘记,又同黎书慧道:“他那个工作不晓得好忙,一味看不到人,一味见不到,我们外孙也不晓得在哪里读书,一哈儿好多天不转来,一哈儿又好多天不去上课,这又好多天没转来了。”
实际是有人上门来要钱,红袖怕影响他读书,把他弄到学校住校去了。
不过她虽然神志不清,总算还是活蹦乱跳能走能说能吃,不像黎书慧总是这里疼那里痛,一搞要在床上躺好久才能下床,身上也不干净,随便走哪儿心头总是担忧,因此在黎书慧心里她还是要比自己幸福,能得善终的。
几个说话的老人里有卢定芳潘天发两口子,有朱慧芬罗开娴,和老张两口子,子女们又都挤在门口的走廊处。黎书慧那病房里还有两个床位也是老太太,不是这个癌就是那个症,她们也同黎书慧一样,有人来时高兴的叽叽喳喳谈个不停,没人时就可怜巴巴的望着人家叽叽喳喳,一面做出被吵得烦不胜烦的表情,一面用很羡慕和探究的眼光盯着他们。
“走,明朝后天走我那里去吃刨猪汤。”老张在屋里谈一阵,又同潘天发一起转到门口子女这里来同红袖和潘迅说话。越是年纪大了,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