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欸?整的。”他那点儿声音老张哪里听得清,他将手抱起来放在胸前考量:“今朝哪个给你杀猪啊,还有烟叶没割完,起码还等两天,价钱不涨吗?好多钱欸?”
边上的老头又听见了:“你卖都卖十三你欺人家十一,你这心硬是,排骨你要卖十五,梅花卖十八,还有腿腿尾巴耳朵,边油角油,肠肠肚肚,十一,十一哪个卖给你啊,不得干,是我我就不得干。”
“砍死你个龟儿!你个龟儿在这里叽叽咕咕的,清早八晨的找不到话谈!你晓得个铲铲你晓得,猪毛你要不要嘛,猪血好多钱斤嘛,肠子里面屎尿你要不要嘛,七样八样抵不了你几斤猪脚杆?那你啷个不跟腊肉比呢,我腊肉熏出来还三十几四十呢,你来跟我谈嘛,老子肯信你去收的猪十三块一个!”
那老头本来也收摊了,忙不迭一阵跑:“你格老子孙子跑到老子的头上来了。”
老板丢了个什么东西在他背上,老张倒没看清,只听他又道:“都是这个价,啷个不涨,前面几天才九块半,才几天就涨到十一,还要啷个涨嘛。”他开始精明的装起嫌弃的模样来:“好大嘛,几个?在哪点儿?”
“山旮旯里头,在公社张家湾底下......”
他果然炸毛:“张家湾还要底下!你看噻,那龟儿坡坡!鬼都打得死,我还不晓得啷个去啷个转来,办死了啷个弄下来!你以为好转得很,我出你一百块钱你去给我弄下来吧。”
“莫说一百,八十我都给你弄下来。”老板的声音把另外两个看热闹的摊主引过来,一个走到老张跟上来笑:“好大个嘛,你那坡坡这哈儿发财了哟,谈是搞啷个旅游,把人们一哈都迁下来,赔不少钱哈,卖猪卖牛卖谷子,整不少钱哈,你几个猪嘛。”
“哪阵儿杀我也去,接点旺子,青山绿水哦,再交给他搞啥子旅游的话,二天再去要收钱儿哟。”
“莫在这里搞扯,收钱,收粮!”胖墩老板驱苍蝇一样朝几个人摆手:“人家拆房子未必有你要处!老子肯信你龟儿这哈儿走上面现起一栋!不该你惦记的不要惦记。”
他把电话拿出来喊老张:“十十二,明朝去给你杀,电话留给我,走哪头?往公社上去得了不?水先烧着吧,有人按猪没得,没得就我个人带人上去。”
“......明朝还不一定有人呢,按猪的人......”听到明朝杀猪像一会儿就要去一样,又迟疑犹豫起来,他抱着手眼睛从几个人身上绕一圈,心头算着要找哪些人来按猪,哪个烧水,能不能等到黎书慧出院了再上去,算着现在反正有红苕,或者再多喂两天,等哪阵儿真的推房子,头两天再来杀,现在杀了......
“哎呀管你哪天杀电话留着。”胖墩直把电话递给他:“先电话留着,电话,号码写给我。”
“我还记不得我号码诶。”老张不好意思却明显得意的笑起来,顿一阵,从拴着钥匙的电话包里掏出手机来虚着眼睛看:“晓得我号码是好多啊,我又不个人跟个人打电话,你把你号码谈给我听嘛,我看我记得了不?”
边上年长的摊主伸出手来:“啷个记不了呢,手机记还有记不了的,来我给你看,我跟你记。”
还没碰到手机赶紧叫胖墩一巴掌拍开去:“跟老子爬,哈哈儿你看你堂客拿刀刀来砍你不,走走走那边有人买肉,快点去看看,在这里吹都能吹出一朵花儿来吗。”
他走到老张身边来拿手机径直按号码:“拿来我给你记,输个号码还不会......你这啥子手机嘛,粘手,喊娃儿给你买个好点的嘛,你看恁小点儿看得清吗?罗军儿,这里,看到没有嘛,电话头天打哈,你万一没得人按猪的话我还要另外找人摁猪。”
“……边油都要十好几块……你那背个刀刀就来的事提前给你打啷个。”老张像他已经伸手从他口袋里摸走了一大把宝贝一样眼巴巴的望一圈周围的人,又拿出手机细看:“手机哪样不是用啊,只要接得到电话……”
他忽然又像浑浑噩噩找不到方向,讲价这个事情忠承的嘴巴是会说的,这里的人忠信估摸也认识,离开两弟兄,忽然像个孩子什么都不能做主了。他在摊位前嘀咕一阵,自己也搞不清嘀咕了些啥,只是木木讷讷的走出来,被王祥开差点把他拽倒他才想到忠信还在上场口等他。
“你格老子木戳戳的整啷个,路不看着走,哪个欠你的苞谷还你的芝麻吗?赶场整啷个嘛?恁远,还没搬完吗?”
王祥开如今的日子快活得很,在石岩中学后面的铁路上找的房子,政府出钱,他个人又是低保又是社保,一个月三四百钱,先头还有几百斤谷子,手里也还攒着几个零钱儿,总之是个人吃饱全家不愁。早上愿意睡到上午起来,买个包子还是煮碗面,或者什么也不吃了,端个茶杯走几里路到下场茶馆来喝茶。他也有身体不好的时候,胃口不好什么也不想吃,这时就一天也不吃什么,就揣包花生,带个杯子去茶馆坐一天。这时虽然身体难受,他心里还自认得了便宜,一天不吃饭,省出来的钱又能多活一天。
他此时就抱着杯子拿着扇子正预备往面馆去,红色的花生皮还在他的嘴皮和衣裳上,因在这里碰到老张,停下来同他摆一摆龙门阵:“说是庙上鲁国智会首死了欸,哪阵儿埋哦?你去不?”
“你听到哪个谈的?”他的声音听来像吃了好多甜得齁人的拽也拽不断的麦芽糖一样,令老张没听完就打断他,老张的眼睛望着下面活禽市场里卖鸡娃儿鸭娃儿的摊位,假如房子不拆,该在这个时候买鸭子来喂,粮食也有,水也有水田也有,他问王祥开:“人在哪里死的,才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