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席文华淋完了手里的水,空壶递还给潘达,再接过王清平手里的壶烫毛,一个墩子下面也是还要配好几个打杂的。
九十点的太阳照到坝子中间来,环堂屋因为开着吊扇,罗开娴和代明秀都站到换堂屋门口来,潘达提空茶壶从两人中间进来,灶房里又是另一番热闹。
但那些热闹都是很显见的,家长里短,这家父母那家娃,这屋的嫂子那屋的叔子,灰狗在门口站一会儿,原想也跟着过去,想来没劲,又转身退出去。从坝子绕机器房到后面后檐沟水田去,先前看到忠信往那个方向去了,它想去看看他去那上面做什么。
经过坝子时,那坝沿竹林边上的香还没有燃尽,老张是这样,每逢屋里杀生,早上先起来上课拜参,下课后拿一块红苕或者萝卜来,点一炷香在坝子边,以示对菩萨的歉疚和对逝去生灵的祭奠。老张始终相信人是有轮回的,这辈子造的什么孽,即使这辈子没有向你索回,下辈子还是在那儿等着你。人活一辈子,人心如果不正,无论先前如何风光,最后也必然不会得到善果的。
“......前面我才是这样说呢,我说喊他一起下来,光是嘴巴谈得好听,实际是不是这样那哪个晓得啊。”
“你焦人家那些——不要你操心,人家娃儿有出息得很,房子在城里都是好几套,以为像你这些叫花子吗,你这辈子是没得机会没得那个福气——”
“嘿,我啷个没得这个福气啊,明朝我就去,这里房子拆了我就去,没看到那里房子已经拆到黄高山来了吗,就是这两天就要拆到大坡岗来,你看我到时候有没得福气!”
灰狗站灶房门前面的洗衣槽上听一阵,听不明白屋里的人说些什么,抬头看檐沟上面板栗树上落下来砸在大路上的板栗,想起来往年信好和潘宏这个时节在这里拿竹竿打板栗的场景,想来觉得十分欢喜和怀念,又看到微风吹过时板栗树边老梨树上树叶与光影交错中偶现的黑梨,可惜没有掉下来。
它迎着大路站好一阵也没等到它落下来,回头看到潘天发屋里的黄狗正落寞的站在水田边的石包上望着自己,王科这时不知跑哪里去了。它朝黄狗哼两声,示意它跟自己一起去大坪,但黄狗烦躁的摆头转了两圈,还是可怜而哀怨的看着它,它便不再等它,而独自往先前忠信上去的方向走去。
张家的声音真吵,走到大麦柑树下还能听到她们在灶房里谈上石坝李明慧和吴秀珍母女的事,还能听到大家嘿呀嘿起合力把刮好了猪毛的猪倒挂在屋檐板钩子上,嘴里喊加油的声音。
大坪有狗叫响起来,是王正书屋里的狗,叫得又凶又恶。
李贵不在家,他在后面竹林笼子下的红苕地里挖红苕,这里正好被茂密遮天的竹林挡住。不过凉快归凉快,蚊子特别多,才一上午,小腿上胳膊上全是山蚊子咬的大红疙瘩,恐怕毒性重,没一会儿就又肿又痒怕人得很。听到忠信叫他,也不答应,全当没听到,忠信不晓得他在后面,只好转到隔壁王正书屋里去。
王正书也不在家,黎祥琴还没吃早饭,她的锅里煮着猪草,人在后面池塘边洗衣裳,听到狗叫,就等来人走近了,热切的寒暄道:“走哪里去?来这里坐会儿。”
忠信这个不会说客套话的人道:“昨天谈好的杀猪下去吃饭噻,大哥呢?喊他下来帮忙按哈猪,桌子板凳借我哈,屋里桌子都搬到石岩去了,中午人多坐不下,你们桌子板凳借我哈。”
“那屋里你个人去搬吧。”她停下手里的活儿来说话:“早上我看岩上你几个堂叔都下来了呢,好热闹,忠旭几姊妹也转来了,今朝中午恐怕要坐两三张桌子。是杀几个嘛?是几个一起杀唛还是留个不嘛?”黎祥琴与他一起开腔:“你妈妈好点没有?今朝恁热闹呢她转来不?”
“她转来不了,还没出院呢。”
“杀猪都转来不了,好恼火吗还没出院。”她将焦灼的目光盯着他:“那天我们王莉转来也说去看看呢,小时候恁稀奇她,家什衣裳一哈悄悄拿给她,说去看看她呢。那个狗日的背时东西,他格老子搭脚杆走石岩去喝酒,晓得跟哪个两个打架,把人家打的,喊赔他四万块钱,龟儿也是心黑,没得一个还债的!”
忠信并不如妇女那样热衷这些事情,但因为王莉是从小看着长大,跟忠旭一样有关系的妹妹:“王莉这会儿在哪里嘛?”
“走了噻,一哈都走了噻,昨天走的,大包小包背着。”黎祥琴这时完全把他当娘家靠山一样来倾诉了:“跟你谈那个背时东西在街上惹了祸的嘛,赶紧就跑了呢,跟我们王莉一路,把大的一起喊走了,那河洞门屋里还剩那俩婆孙,剩她婆婆和小崽儿。人都还是有个心眼儿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