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芬匆忙上前来,一手还拿着筷子,先是要与丈夫一道收拾这烂厮儿,只是见他在狭窄的空间连连挨打,怕真把他打狂了,或真打出什么事情来,又来拦丈夫。
床头的药膏碗筷衣裳都掉地上去,康老三恐怕是缓过神来了,一连几下的反击都重重踢中了根水大腿根部腹部等,混乱之下根水手中的棍子连连击打他头部,只恨不得要打得他哭爹喊娘磕头求饶,哪里还顾得生死王法,有一下不知敲中了哪里,一下有血从毛发里缓缓流出。根水还不罢手,要以牙还牙往他腿根处挥去,脚下不注意绊了个东西,人摔倒在何芬身上,棍子挥到床上。康老三似才来了气力,手脚并用将夫妻两人乱踢乱打一通,又夺过棍子报复一通,趁两人爬不起来,捡了棍子跌跌撞撞爬起来往外面跑。
根水的房子没有电梯,等他从厨房拎了拖把追出去叮咚错乱的脚步声已经窜到楼下不知哪一层去了。
何芬还躬曲在地上半天不能起来,她支一只手臂往外面爬,根水半弓在门口,深秋的天满脸沁出细密的汗,越动脸色越难看,他叫何芬:“来帮我看看……”
李国珍真真微弱了,但这微弱不是将死之兆的微弱,而更多是被吓破了胆后的惊慌与无措,睁眼闭眼还是车子撞来时那小便失禁的惊骇一幕。她虽然腰部以上能动,左边腿脚也能得力,但双手基本没有用处,端一碗汤来,抖啊抖,喝一半撒一半,嘴巴吃东西,热一点点的饭菜都会烫的天花板全是泡。康老三来之前,何芬盛了一碗海带汤,一碗盖着菜的饭摆在床边,预备等吃完了根水去上班再来喂她,现在这些汤汤水水饭饭菜菜全在地上,衣裳上,鞋上,被子上。
李国珍躺在床上,鱼一样的双目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奇异的是她的内心刚刚在水里淹火上烤,油里炸锅上蒸,她的眼睛却丝毫没有变动,多汹涌激烈的心啊,却一滴眼泪一个抬手也没有。
三江坐大巴过去五个小时,康老三连包扎下伤口都没有,下了车径直去工地上班,到了工地才想起来车钥匙还在女人那里,又坐公交转黑三轮去女人住处拿钥匙。女人正在化妆,姑娘在房间里收蚊帐,天冷了,蚊子都灭绝了,蚊帐不需要了。
女人惊乍一下,正起身问他的来处去向,康老三忽然撞开掩一半的门,他面无表情将她盯几眼,突然恨意涌现,抽了姑娘手中的长竹棍就是一顿挥舞。
姑娘不似根水打他时会还手,而只是习惯性护住脸和头部,他也不似根水打他那样下手只是女人的力道。一米五床的蚊帐杆子并不很长,但床离墙近,杆子尾巴撞到墙上反弹回些作用力到他手上,抑或扫到他自己,他朝腿上折几下竟然没折断,鬼火更抑制不住。打人的目的同根水相似,希望她痛哭流涕哭爹喊娘跪地求饶,但他的姑娘跟他一样,除了抱着头,逐渐开始四处闪躲,偶尔痛呼呻吟,始终没有示弱迹象。
女人在门口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总是这样,这阵仗司空见惯,但他多数是挥巴掌,踢脚,随手捡东西砸,很少这样正儿八经拿某一样武器持续长时间施暴。
“哎呀好了好了,莫等哈儿真的打出问题咯。”女人上前来拉他,先被推了开去,再拉,康老三朝她腿上踹一脚,疼的钻心,女人咒骂两声,赌气说懒得管了,轰一声关了门。
是他的亲姑娘,总不至于打死。他自己下的手,总不至于有罪到她头上。
可过一会儿,屋里一点儿停止的迹象也没有,还是推门来,屋里的阵仗竟然越发凶恶,姑娘缩倒在墙角,身上地上已经见到血迹,康老三恐怕已经魔怔了。女人愣一瞬,转身就朝外面跑,一面跑,一面惊叫:“快点快点快点来人快点,搞快点来人呀。”
康老三有些头晕眼花,累了,甩了棍子,看也不看墙角的血肉,出来客厅喝一杯子水,又在门口的格子上拿了车钥匙出去。
女人躲在隔壁同事屋里,经过时她在里面惊叫不止,门开着,康老三在门口朝里看她:“狗日了吗?”
说罢,大步走过长廊下楼去。
两个女人在门里瞧着他出了屋下面小门才惊魂未定的颤抖碎步往屋里跑,一进屋里去,曲在墙角的姑娘不知死活,女人又恨又气又怕,眼泪泛红,推她一把:“康璇?”
姑娘一动不动,女人又推她一下,另一个苦着脸搭手来拉她,只感到姑娘的手和脑袋长在了一起,忍不住松一口气,还好,还活的。
只是两人想将她拉起来却怎么都拉不起来了,不止手长在了头上,身上所有都黏作一团了。
根秀这天上早班,从老家回来后她基本没出过工厂,宿舍就在几个车间大楼的顶后面一栋,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行走距离不超过一公里。
工作中不能带手机,工友们总是抓紧吃饭时间手机不离手,而她仍像个陀螺,饭吃完回宿舍洗衣裳。车间几面无门,再冷扛着,再热大电扇,除了腊月下雪,上班一天的衣裳都是汗水泡过的布。
她从来不接女人的电话,管她打几个,手机打爆也不管,可今天女人却真的像冲打爆它来的。根秀烦的恨人,手机一扔,仍出门去走廊尽头水房洗衣裳,不一会儿,工友跑来喊她:“快点克医院,快点快点,你姑娘在医院要没得气了,你搞快点克!”
根秀和根水都像母亲的性格,唯有根平像罗昭全,按说如此,李国珍应该极疼爱两姊妹,这样算,应该李国珍也恼恨她自己,或者说,她最恼恨的人就是她自己。
根秀坐在审讯室里,满目灰败,目光如炬的老警察用一根手指不断敲击她眼前的桌板:“不说话能掩盖事实?不说话犯罪事实就不成立?不说话就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说话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根秀垂眸不发一语,她这样子,不知道是解脱了还是心有余悸也依旧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