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母亲捡地上的脏衣裳扔过来,就是真凶了:“稀糟糟的穿个棉拖鞋在外面踩!你硬是嫌你那布拖鞋打不湿!几点了还不起来吃饭!你啷个不躺到我上楼来请你呢!”
衣裳穿完了,姑娘儿子都走了,闹哄哄的屋檐下还剩老两口和老两口的蛮儿。
“去,外公带你去鸡圈里看牲口下蛋没有,去把鸡蛋捡来嘎婆给你煮,嘎婆去烧火煮饭给蛮蛮吃,等哈儿杀猪匠来了我们煮猪嘎嘎给蛮蛮吃要不要得?嗯?乖,好好生生的走,有青苔走慢点。”
外公蹲下来:“去不?去捡蛋?外公抱你去,稀糟糟的莫把衣裳打湿了,等哈儿摔了痛是不是,你看这里摔流血了,明朝外公把这里挖了甩了它,格老子不听话,把我们蛮蛮都摔痛了!不听话把它龟子好好生生打一顿!走我们去看昨天堆的雪还在不在,走,我们去看哪里有青苔我们去把它挖了甩了!还敢把我们蛮儿拌倒!它硬是胆子大!”
两姊妹在屋里洗漱都心惊肉跳的:“……”
姑娘又拿白药和创可贴要叫儿子回来处理伤口,叫老娘拦住:“抹了头痛粉了,你这创可贴管啷个用,它头痛粉好得快点。”
“……”
饭馆谈十一点半开席,可十一点过了去送灵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昨晚大雨,路上到处积水,车子走走停停,坟棺处也到处水坑凼凼不平坦,这里踩一脚滑坡,那里踩一脚鞋子陷进去。上午有一阵儿倒是没下雨,可一股风吹来,头顶竹林树林一晃,雨水落下来淋一身,个个又哭又笑,这里跑那里叫。
黎祥琴锅里燃着火,人到这边坝子来看热闹,鞭炮锣鼓咚咚响,河那边听着都是大阵仗。玩龙杆的几个师傅在棺前跳完唱完,石匠师傅开始指挥落棺,卷尺硬了不好量,有老人从边上拽了根思茅递来。潘天发的脸完全脱相了,几姊妹眼泪汪汪的望着,该在掌坛师的带领下跪在坟前最后哭一哭,可前面两条水沟一拦,到处都湿糟糟的,还没跪下去鞋子裤脚湿一身。
卢定芳的棺在潘天发斜后方,那儿琗了一面石头墙,这边石包上站不完的人都远远高高的挤到那儿去。
黎祥琴不知何时也挤上去,下面棺上由潘家儿子女婿牵着毯子遮着天,上方看不见下方景况。她碰一碰系麻绳的人,笑着小声搭讪:“他这种还整个埋的,没兴烧,我听他们谈现在的人死了不准再楞个整的唛呢,还是有没有烧的。”
那人瞧着五六十岁,满头白发精神却健朗得很:“哪个给你谈的不准埋整的啊,我埋我个人地里都跟他相干吗?那人死了不埋整的光一把灰,恁多人在一个火堆里烧,你晓得哪个的骨灰是哪个的。”
有年轻妇女道:“城里可能烧了唛是这样,这些农村哪个管到这里来,城里他没得地方埋没得恁大恁宽土地可能是喊你烧了装骨灰盒里头,他这个的意思是喊你减少占地面积的嘛。城里房子土地好贵嘛,我们这些唛个人有土地噻,我们农村你烧了还是装骨灰盒里面外面套棺材,人家直接一个骨灰盒欸,人家又不用木头,我们这个,烧不烧也不取啷个意义。”
那妇人厉声道:“整的来整的去,啷个不取意义啊,好生生的人去燃那把火烧成灰,我吃饱了没得事做!”
年轻妇女小声笑道:“是这个政策噻,保护环境呢,人家以后可能骨灰盒都不要了,直接水葬或者其他那些了。”
“那还烧啷个烧,我不晓得死了就让他摆那里等老虎猫儿来把他叼了吃了?我埋地下的又不是摆地面上的保护啷个环境嘛!正事不做!找不到事做!”
众人脸上表情可就值得细瞧了,年轻一辈要笑不笑的懒得争辩,老辈子们不置可否,多数还是信奉那句话的,啷个来啷个去,整个来整个去。
潘宁一来,自然又挨到信好身边去,众人似乎都没发觉,转了几个转儿,两人自然而然又站到一起去了。不过也好看,男才女貌,看着也赏心悦目,使许多人明目张胆投来善意的探究目光,及口水话。
关于他身世的龙门阵永远不会过去,从前连着他身世的龙门阵是忠传不嫁,未婚,养子。现在他身世背后的龙门阵,是与潘家姑娘的姻缘。
有关潘宏的龙门阵又是他父母离异和两个老先人的,总是从小卢定芳如何偏爱他的父亲,偏爱他,现今老两口都走了,父母分开多年各自生活,找人过下半生一类。众人来了之后他也很自然的站到了父亲身后,下一辈的几个孩子里,龙门阵总是说,潘达肯说话,而潘运话少,勤恳。再下一辈里,潘宏像大伯,潘寓潘宁则像二爸,一家只出了潘达那一个“知客”。
往年家家户户有不算稀奇,现在人们都往街上来了,还能喝刨猪汤的就越来越少了,一谈喊喝刨猪汤,总是远近邻居亲戚朋友一堆人前来打秋风。
“杀过年猪哦?”路过的人在屋后面的马路上,满含羡慕和高兴的语气:“一年又到头了,又谈杀年猪过年了。”
女主人在灶房门口屋檐下道:“是啊好混啊,一谈说伏天热寒天冷的话,眨个眼睛又过完了。”
路人朝下面望着不走:“你们勤快,还年年喂猪办腊肉,我屋里那个这样也嫌麻烦那个也嫌麻烦,我喂几只牲口鸭子他都谈鸡屎鸭屎屙的到处摆喊我不要喂,他只有吃蛋吃肉的时候才不嫌弃。现在的猪又好喂,不像以前那些年生喂个猪还要走几山几里远去打猪草,现在满山满坡都是,现在多好喂啊。”
女主人手里不闲着,嘴里嘱咐姑娘看着锅里,菜拿到洗衣槽来洗:“他那是打麻将赢的钱可以买现成的噻,直接买现成的好安逸啊,我是有那个手艺我也懒得喂,这些娃儿要吃腊肉吃香肠的嘛,年年非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