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不仁义唛那是人家的事噻,你我也楞个……”
老张半张着嘴望向跛脚的,连脚尖也不禁侧向他,这时再看,心里又奇异的升出高高在上的,事不关己看热闹的闲适与自在感来。
跛脚的没搭腔,焦虑和困苦的神色虽藏在眼底,又从眉间流露出来,好半晌,见他轻轻抵了抵脚下的砖,同两人扯了个笑脸:“走,转去吃少午,紧吹啷个,这个天的太阳还是晒人哈。”
老张:“……走哇。”
他便单单朝老张望一眼,笑道:“我慢慢走,拢屋吃饭。”
却仍免不了旁边老头的嘲讽:“堂客在屋里把好吃的都先吃了,转去给你留点昨天的剩菜剩饭。”
“只管饱哦,哪里管啷个剩菜剩饭哦,总不会放耗子药。”哒哒哒哒的拐杖声开始往前面挺进了。
老张知道旁边这个会摆谈的,果不其然,人还没走远,见他板一张不外如是的脸:“龟儿命不好,几姊妹生下来都好好的呢独他是个斜眼儿,又遭车碰,跛子!
两个娃儿,大姑娘嫁出去在婆家也过不好,离婚了唛转来跟这里挤一屋,幺儿耍个朋友呢耍你妈个没得人要的,她那种肯定从小生下来就有病,从小妈老汉就把她甩出去没养她。
另外一家人把她捡去养活养大了,现在也还是病发,还是身体有问题,亲生的妈老汉也不要,养这边的妈老汉也不要,你光谈,这种还要来取啷个意义嘛,明明显显看着人是废了的。个人运气背,又傻,头先还说不晓得她有病,现在晓得了,甩了不好甩,顾着面子,你说两个妈老汉都不要,你再不要,哎呀啷个仁义都是假打!空倒吹,开刀开瘫了躺床上她能给你生娃儿吗?她得好吗?她二天有保障吗?”
老张因想前面的话:“由医院承担?现在看病,医保也可以报。”
“报——抱鸡娃儿抱!”没说完即被打断:“屌文化没得,捡来的姑娘那边会给她读书识字学文化吗?十几岁就出来打工,在外面晃,医保社保样没得,她是为啷个医院现在要给她捡底呢,动手术那哈儿那龟儿医生失误把她脑壳里面哪根不该捡不该碰的碰到了,瘫了,医院才给她捡底,让她在医院蹲着!
就再是他给你捡底,你这取啷个意义嘛,光是让你在医院躺着,又不赔你钱,就是不赔你钱才困难呢,是赔你钱你看亲生妈老汉养父养母不马上凑上去?就因为赔不了钱唛才哪个都不想要噻,深怕砸手里!医院你得罪得起的啊?那是好大的背景欸!老子二天一撒手不管,你找哪个?
去年端午节说订婚,那边养她的谈要房子装好了再订,订婚那边女方都没得人来,非要今年端午结婚,结果,哦——年过后说脑壳痛去检查,现在婚也订了,你现在是甩唛不甩嘛,你是管唛不管唛!
不管人家又说你没得良心,龟儿你是管呢,你这些家庭有几个一回拿的出来十万二十万嘛?你就三五万都费力,顾个温饱。这里还是个跛子,几十年前撞的,撞了就撞了,分钱不赔,眼睛也有问题,他挣得来一分钱吗?全靠堂客跟娃儿打零工,那堂客!这个年纪还能做啷个啊,大不了洗个碗做个卫生。儿,先跟女婿一起学修车,这里姑娘女婿离婚闹得不愉快唛,转来这边也想开修理厂欸,你拿的出来恁多本钱?只有搞烂零工,只有下体力活儿,你始终没得文化!”
跛子的背影走到垂柳那边顶头上去了,他走路的姿势像跑一样,可前行的速度又跟碎步爬一样。老张把目光收回来,上面商场门口依然光鲜亮丽,大楼前面的液晶屏上循环播放着楼里商户的广告信息,商品和代言人一起笑的像花儿一样,商场大楼也跟身边的垂柳一道,花儿一样的笑着。
他早上在外面买的苞谷粑,忠信说好要给他带早饭来,但半路一个电话急着叫他去送货,没吃成。上午潘达已经叫他少午过去吃饭,但他没应,想到转盘上面的老街去吃碗豆花饭,在上海时日思夜想总惦记这个。
不论三江怎么发展,红绿灯怎么左拐右转,斑马线前画不画礼让行人,也不论这被孝子河三面包围的三江城里高楼大厦如何起,地下商场挖到哪儿去,动车高铁从哪个方向来,爬坡上坎还是上天入地,老河东转盘上面老街陡坡上那两面苍蝇馆子永远屹立不倒。
先前曾有风声说那两面要被推倒重建,连着上面一片老小区一锅端,但直到现在,整个三江的城市变化天翻地覆,连河东市场到老步行街一长坡都改头换面变得洋气有派头,唯独这一片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仿佛整个三江都是年轻人,独剩边缘这一块,艰难又沧桑的挤了个连腿也迈不动的刁钻老疙瘩。
这些老苍蝇馆子名副其实,装潢是老的,菜式是老的,人是老的,连门口的锅炉大灶和上面攀爬飞舞的苍蝇也是老的,老食客,老朋友,老古话,老言子儿。然后逐年逐年的,老的去了,新的又变成老的。
“你这些哪个来啊,做个样子,图个稀奇,新鲜,没得钱的才来,图便宜,光看到你这层油都不得了。”
“啷个个不得了啊,只要味道好,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嘛,你环境差点有啷个关系啊,只要味道儿整得恰当,合适,下饭。”
“ 下饭哪个整出来不下饭啊!盐巴海椒花椒胡豆瓣,他这里味道好只是放的东西比你屋里多,吃得吃不得的只管往里放,你吃得出来啷个好吃不好吃吗?你只晓得人家跟你谈好吃!一窝蜂!人家啷个谈你就啷个信!看到哪个手机上在打广告,哪里在排队,赶忙迭顾跑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