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讲话因为李怀德帮他点烟而被打断。
“你倒是真把烟给戒了?”
杜主任抽了一口,怀疑地打量了李怀德一眼,随即撇嘴道:“我真是看走了眼!”
“以前怎么没瞧出来,京城工业还有你这么一位‘钢铁’好汉?”
李怀德被他调侃着也不言声,苦笑着点点头,晃灭了手里的火柴继续听讲。
“我去下面调研啊,有的工厂就在喊:深挖洞,广积粮,不称王。”
“呵呵呵——”
会客室内因为杜主任的一句话,众人都忍俊不禁,更有人轻笑出声。
这倒不是杜主任故意扯犊子,而是这年月真有人这么喊,更是贴在墙上的标语。
你要是有心,多出去走走,多出去看看,那口号喊的,听着直可乐。
嗯,比说相声的都可乐。
“我看你们红星厂就应该这么喊嘛——”
杜主任微微眯着眼睛,在身边小几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道:“我觉得很贴切。”
“我们不喊这个,太俗了。”
李学武拎着暖瓶给几位部里的领导,以及厂领导续水。
他接了话茬儿道:“我们都喊备战、备荒、为人民。”
“除了这个还喊‘宁要会社义主的草,不要本资义主的苗’!”
“哈哈哈——”
会客室内登时爆发出了更响亮的笑声,就连部里来的领导们都笑了出来。
“瞧瞧人家这工作水平!”
杜主任笑着点了点李学武,对李怀德讲道:“人家跟我说,红星厂的班子团结啊!”
“说你们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呢——”
“那一定是笨蛋说的!”
李怀德借着李学武烘托起来的氛围,微笑着回应道:“因为那人根本不了解我们厂。”
“红星厂管委会班子一共七个人,有四个人是外来户,这您应该是知道的。”
他目光扫向众人,用玩笑的语气说道:“真要说班子团结,我们可以认,这是好话嘛,证明我的工作做得好啊。”
“但要说我们厂密不透风,我不同意。”
他笑着看向杜主任问道:“真这样,我们还能让工作组知道我们亏空了两千五百万?”
“呵呵呵——”
这一次杜主任笑了,会议室其他领导却没有笑,均是看向了李怀德。
“其实啊,我倒是很理解。”
李怀德笑呵呵地扫了众人一眼,看向杜主任说道:“大家都是苦哈哈,有人吃肉,有人吃粥,吃粥的自然要说吃肉的有问题嘛!”
“哎!不要搞人身攻击!”
杜主任点了点李怀德,说道:“谁说你吃肉就有问题了嘛,你吃得起我们还高兴呢!”
“谢谢您的理解啊,”李怀德颇为感慨地说道:“有您这句话,我这心里舒服多了。”
“您是不知道啊,这大半年来,我是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受了多大的罪。”
“嗯,没看出来——”
杜主任打量了他一眼,挑眉道:“我就听说‘红星李怀德,做事很要得’这句话了。”
“呵呵呵——”
其他部里领导会心地一笑,显然都听说了这句传言。
李怀德却是苦着脸摇了摇头,讲道:“我不信您没听说过我吃里扒外的传言。”
“呵呵,你真吃里扒外了?”
杜主任笑着看了他,对其他人说道:“看来李怀德同志的怨气很大嘛——”
“嗨,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我们哪还有好了。”
李怀德微微摇头讲道:“我倒是无所谓啊,主要是这件事吃力不讨好就很难受了。”
“不是吧?”杜主任弹了弹烟灰,看着他问道:“我怎么听说不是这么回事呢?”
“五丰行那边怎么说的?”
他问了对面坐着的办公厅韩主任道:“是不是感谢了红星厂的大力支持什么的?”
“呵呵,都说红星厂搞外贸有一手,”韩主任轻笑着点头道:“外贸内行,内贸更行嘛——”
“嗯——”杜主任抽了一口烟,点了点韩主任,对着李怀德说道:“是有这么一句!”
“那一定是兄弟单位的溢美之词了!”
李怀德压了压嘴角,故作矜持地说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好,我倒是觉得今年我们做的还有很多不足啊,是不是学武?”
“是有很多遗憾,”李学武微笑着附和道:“马上年终总结出来,您又要上火了。”
“哎——”李怀德一摆手,对着杜主任“小声”解释道:“我这个人啊,心眼小,人家都说我抠!”
“但有啥说啥,咱老李什么买卖都做,就是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板起脸很是认真地讲道:“五丰行虽然不是系统内兄弟单位,但那也是堂兄弟啊。”
“我们是有业务合作和经济往来的,兄弟单位开口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他一摆手,歪着脖子说道:“我跟五丰行的人讲,亲兄弟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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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钱和货不能白借!”
“瞧瞧——瞧瞧这架势!”
杜主任对着身边众人示意了李怀德说道:“我看没有查的必要了,这是要装我嘛!”
“啊?你还跟我演上了!”
他脸上带着笑意地看了李怀德问道:“是不是赚了一把大的,故意跟我这整事?”
“你学坏了啊,李怀德!”
“没有,冤枉,绝对的!”
李怀德一摆手,认真地说道:“查,必须要查,我们欢迎部里对我们进行检查。”
“有错就要认,这钱和货是我张罗着借出去的,那我老李就甘愿接受处分。”
“嗯,这个态度要嘚——”
杜主任按下烟头,长吐了一口烟雾,说道:“不过嘛,我们眼不瞎,耳不聋。”
“五丰行在港城做的大事,你讲我知不知道,清不清楚?”
他认真地点了点李怀德,道:“你呀,总是爱耍小聪明,有了一点成绩就要翘尾巴!”
“我看敲打敲打你也没有坏处的嘛——”
“是,我接受批评!”
李怀德收了那份虚张声势,端正了态度,认真地做了回应。
杜主任点点头,讲道:“你要求工作组查清楚,我不会拦着你,也不会阻止工作组。”
“但有一件事你要弄清楚,你们厂同五丰行做的事是带有一定风险因素的,不可取。”
他斜靠在沙发上,手指晃了晃说道:“我承认,这两年红星厂的发展突飞猛进,成绩很好,进步很快,远超我们的想象。”
“但你也要知道,突飞猛进的背后是你们厂的根基不牢,思维激进!”
“是,我承认,”李怀德点点头,说道:“一方面是我们的学习不够,一方面是……”
“好了,我不是在批评你!”
杜主任摆了摆手,讲道:“做出如此成绩来,翘尾巴也没什么,但要保持头脑清醒。”
“不要觉得我们的手伸的太长,管的太宽,”他语气关切地说道:“更不要对组织考察有什么情绪,你们厂是要缓一缓的了。”
“领导,我们——”
李怀德刚想表态,便被杜主任给摆手制止了。
“我知道你的心态,”他点了点李怀德,讲道:“你是班长,团结和管理要有风度,更要有温度,霸道可不行,以德服人嘛!”
“那句话咋么说来着?”
他想了一下,微微眯着眼睛讲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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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里来的领导走了,但工作组没有走。
既然是李怀德要求的,甭管是假玩笑也好,真抱怨也罢,该查就得查。
不过明眼人也都看出来了,工作组的状态明显就没有前些天那么紧张了。
每天依旧有走访和调查,问的问题也都跟财务亏空有关系。
一些部门负责人甚至被叫去问了话,只是并没有李学武去的那一次时间长。
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相关的厂领导脸色依旧很不好,甚至有传言说发了火。
至于说是谁,这不清楚,也没人较真。
自从那天接待了一机部的领导后,李主任便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了。
快一周了,连工作会议都推迟了。
厂机关的气氛凝结了起来,就像暴风雨前的闷热。
这种闷热让所有人都知道要下雨,好像也都在等着这场雨。
闷热之中,不乏有几声知了扰人心神。
但很快便被隐隐传来的雷声掩盖,继而是凉风刮过窗台,掀起一片雪白。
“什么情况?出事了!”
很突然的,机关里热闹了起来。
十二月二十七号,也就是周六这天,刚一上班,厂纪监的人就来到对外办,将刚刚上任半年的对外办主任张士诚给带走了。
张士诚是谁?
那是程副主任曾经的秘书,是厂里正在筹备外贸旅行团接待工作的负责人。
前几天对外办王自健被带走的风波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因为一机部领导的到来,这片溅起来的小水花隐藏在了众人议论工作组的喧嚣当中了。
时至今日,继王自健之后,对外办主要负责人被带走,这才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张士诚被带走,背后还有一层关系惹起了众人的非议。
那便是对外办上一任负责人沙器之,曾经是李学武的秘书。
现在调查张士诚的,恰恰就是李学武负责的纪监部门。
围绕着这一话题,厂机关的议论重点悄然从低调下来的工作组那边,转移到了这件事上。
“听说了吗?张士诚被厂纪监带走了。”
只这一句话,中午的大食堂便在有荤菜的加持下更加热闹了几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搜罗消息,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又一个重磅消息传来。
“师弱翁同志,经管委会批准,受谷副主任委托,我们将请您回去进行调查。”
就在下午一上班,众人还在讨论张士诚被带走的情况时,纪监干部再一次出现在了主办公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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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他们要带走的是管委办副主任师弱翁。
凑巧看见这一幕的人笃定地讲,纪监的人说的就是带回去接受调查,而不是了解情况。
这里面的区别大了,而且看现场的情况,纪监一定是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了。
跟对待张士诚一样,有经警在场,丝毫没顾忌师弱翁的职务和影响,完全是一副不配合就强行带走的样子。
而他也说了,当时纪监的人进了办公室,师副主任就呆住了,两股战战,额头冒汗。
在纪监干部出示工作证件,宣读文件的时候,明显能看出师副主任站不起来了,甚至连对方出示的证件都没有仔细看。
当被告知其在调查过程中的权利和义务时,他明确听见师副主任用颤抖的声音说了,要求李学武同志回避。
这是纪监办案应有之意,当事人拥有配合调查、实陈述事实的义务,也享有申请回避、提出申诉的权利。
他说让李副主任回避,李副主任就得回避?
不是没有人这么问,但答案是一样的,李学武真的按照组织程序回避了。
因为当时凑巧在师弱翁办公室的那人讲,纪监干部现场就做出了回应:
因为同为管委办副主任,李学武主动选择了回避,这个案子由谷副主任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