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强以朴实的语言,朴素的诉求,打动了陈抗美,他说,他这辈子,陈家这一代也就这样了,不能让下一代,陈大路再没出息了,“大!我们不想让你为难,只想让大路去潞城上学,他可是陈家的单传啊!他的名字还是大,你取的呢!”
陈抗美酒酣耳热,被说得热泪盈眶,他心潮起伏,起伏的心里,凭残存的理智噼里啪啦扒拉了一阵算盘珠子。
“能成!”他拍胸脯、打饱嗝,冲大强 冲始终瞧着他、不做声的弟弟陈跃进打包票。
大强趁热打铁,提出如果陈大路能上成学,付霞就一起去,在附近做做家政工作,他也去找找泥瓦匠的活,房租肯定是要付的,户口不多迁,只迁孩子的。
“要什么房租,全当帮我们看屋子!”那天,陈抗美喝多了,他一口白酒,一口腊鹅丝,都是陆援朝在家为身体故,不让他吃的东西,他含糊不清地说,含糊不清地对大强大手一挥。
“要是大娘和姐姐们不愿意呢?”付霞忐忑,她站在桌边,诚惶诚恐给陈抗美又满上一盅。
“那我就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家究竟谁说了算!”陈抗美一仰脖。
“谢谢大!”大强端起杯说,他递给付霞一个眼神。付霞会意,给自己满上一盅,两口子一闭眼一口闷,付霞辣的直挤眼,辣的嘴角流出几滴酒,她慌忙拿手背擦。
其实,关于陈大路要来潞城上学的事,陈抗美好好说,陈晴不会不答应,不想让陈大路落户,又能上成学,她也有的是办法。
陈晴像爸,陈雨像妈,陈晴像足爸爸的暴脾气,一点就着,脾气上来了,硬碰硬、混不吝,不管不顾不讲理;以及爱被戴高帽,在绿江,在回潞城的路上,陈抗美给大强两口子出过主意,怎样顺着陈晴说话,多夸夸她,夸她好看,夸壮壮聪明,夸她会教书。
陈抗美的原话是,你们把你晴姐捋顺了,有的是好处,他以壮壮在笑笑老师那儿报名参加的各项比赛获的奖、电视台少儿晚会出现过的几秒镜头为例,“争明(绿江话,明天、以后),让你晴姐带大路也去学!也去电视上露露脸!”他说的,大强两口子心花怒放、心悦诚服、诚惶诚恐,诚惶诚恐是对陈晴的。
正当付霞不知道如何捧陈晴,大强没来得及和陈晴打招呼,他们一家将侄鹊占叔鹊巢一事时,陈抗美先口不择言了,火拱到这儿,陈晴不燃没道理,她本来即属火柴的。
陈抗美不再提陈大路的事,转而发火问,大女婿去哪了。两家原本就是对面楼的距离,平日里,陈抗美一会儿北京住住,一会儿潞城溜溜,只要在家,陆援朝在,陆援朝伺候,陆援朝不在,他说是指望陈晴,实则都是孙大力扛起了家务重担。
“来潞城,酒没有,肉没有,灰尘倒是处处有,该接的不接,该做饭的,让客人做,成何体统!你可得管好孙大力!一个男人不挣钱,不出力,还好意思叫大力!”陈抗美拍桌子“啪啪”,吹胡子瞪眼。
陈晴跟着“啪啪”,拍的手心痛,她指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堂弟和站在陈大路身边不知如何是好的弟媳,没胡子可吹,用双倍力气,瞪圆两只眼睛问,“大强、付霞不是人吗?不算人手吗?能把你送回来,顺道买点菜做点饭,怎么了?我这一天天的,也不闲着,暑期各种要求,一天发八遍通知给学生,接八十通家长电话,还要记得帮你喂猫、喂鸟,接送孩子,准备比赛,还要和陈雨讨论手术方案……我……我……”“你问大力干嘛去了,我告诉你,大力去北京伺候我妈了!”
大强沏了杯茶,蹑手蹑脚送到陈抗美手边,陈抗美坐在餐桌前和陈晴battle,听见“手术”“伺候”“我妈”等词,他把杯子一摞,黄澄澄的茶水泼了一桌面,滴滴答答顺着桌边往地板流,大强去卫生间拿拖把,付霞去厨房拿抹布,晴天雨天路过水渍未干的地板,猫毛上蹭着水,陈抗美的三角眼从钝角瞪成锐角,他问陈晴,“你刚才说手术方案,谁做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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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妈!”陈晴憋得难受,眼睛一闭,心一横,大喊出来。陈抗美惊得说不出话,过一会儿,一拍脑袋,“昨天中午,你妈给我电话说要去医院检查!”“哪里就会要做手术了,哪里就生活不能自理,要专人去伺候了!”他不可置信,觉得是陈晴拿话压她。“我说你,陈晴,你不要和我胡扯,你抬出你妈就想吓唬我?你妈要是知道你咒她病,不会绕过你!”
陈晴一句话也不想说,她把手机打开,找到他们四个人的群,扔给陈抗美,注意是扔。大强赶紧接住,他举着手机给陈抗美看,界面停在陆援朝在红绿灯前倒下的视频上,大强试探地看看陈晴,看看陈抗美,满腹疑虑,迟疑打开,“这是……?”
不用问了,陆援朝的背影、衣服、车,周围街景,陈抗美化成灰都认识。他猛然想起,昨天下午确实有来自北京的陌生电话找他,他以为是诈骗的,都按掉了,“啊!”陈抗美,这声啊,叫的悠长,叫的忏悔,叫的百转千回。
“那现在,你妈什么情况?”陈抗美顶着眉心花白的扣,问陈晴。
陈晴集气呼呼、悲戚戚于一脸,她一脸眼泪,粉冲出无数条沟,她从父亲手中夺回手机,食指在手机屏幕上划。陈抗美跟着陈晴的手速往下看。
“雨过天晴”群中,倒数第二条信息是大力出奇迹发的,陆援朝躺在病床上,输液瓶挂在床前的移动金属架上,长长塑料输液管的头,用胶布贴在陆援朝的手背,陆援朝面对镜头挤出笑,另一只没打点滴的手努力地比划着“yeah。”
陆援朝的脸色苍白,像用旧的白手绢,白中透着一丝黄。最后一条信息是陈雨发的,“赌一赌吧,让妈做手术,做,还有希望,不做,就只能等死。”
陈抗美一个字一个字读出声来,大强站在陈抗美身边,嘀咕着:“大娘,怎么搞的?”
陈晴擦着无法控制流量,不断飞溅的泪水,试图把李大夫的话、手术的利弊,讲明白。
听到不做手术,只有三年的寿命,陈抗美承受不住了。
“大!”“爸!”陈晴和大强同时伸出手,付霞大脚一哧跑过来,“哎呀!”陈抗美捂着头,往后仰,他紫胀着脸,重重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