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在心里想一想,就凭生出一股刺痛,如同以肉眼直视太阳。
但当他真正站在喜面前,没有青面獠牙,也没有被毛顶角,就只是个人……看起来很平常的,人的模样。
对比起王上之前那身郑重的冕服,武安君今天穿得称得上单薄。
喜没有见过他从前的模样,但总觉得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这样装扮并不合常理。
没有等喜再多看几眼,白起已经干脆利索地换上了新衣。同样的衣服,他穿起来,和嬴政又不一样。
嬴政年纪还小,身形单薄,而且或许是因为经年不笑,神色里似乎也染上了咸阳宫的色彩,高深,空旷而遍布阴影。
军装穿在他身上,只是把他原有的特质又勾描了一遍。
但白起平时看起来并不带阴鹜的色彩,衣装整束完毕之后他犹豫了一下,散开长发,戴上军帽。
一瞬间仿佛有鼓声,乍然而起。
喜睁大眼睛,又立刻本能一般移开视线。
可是方才那惊鸿一瞥,已经在他视网膜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就像是油脂碰到热刀一样,有一种人,就是会让你只看一眼,眼睛里就留下他的轮廓印记。
而喜现在只是朦朦胧胧地想,武安君戴上军帽,就像是铁甲提起长剑。
阴影忽然就落在他身上,遮出令人心悸的,锋芒的轮廓。
之前看见武安君,想到的就只是武安这个荣光万丈的称号,想到武安君一生中的功勋与战绩。
喜后知后觉打了个哆嗦,惊觉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方才那一眼之间,有什么东西忽然就扑面而来。
他不太敢形容那种东西,但那又是的的确确存在着的。
在阴影之后、在功勋和战绩之后,阴风乍起,嚎哭冲天,白骨和血席卷而来,苍天似乎都被压低三分。
这是不被记载,不被提及,也不被传颂,但又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武安,他的武威之所以能安天下,是因为他曾以武威屠戮天下。
抛开所有人为的加封和尊号,白起,这个人,他站在这里,天都被遮低三分。
这时候喜还没意识到这身衣服在往后漫长岁月里代表着什么,更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正站在一个伟大时代的开端。
他只是模糊地回想着武安君身上衣服的样式,觉得有一种异样的眼熟。
这种衣服的风格,近乎病态地修剪掉所有多余的装饰,修剪掉所有不能精准贴合身体的线条。
竟然和铁甲有一种微妙的相似。
便仿佛是为了战争而诞生。
火红的色彩,便在此时映入喜的眼帘。
起先喜以为那是一团火,那种红色轻易引动了刻在基因最深处的恐惧。
王上、武安君,还有军装,这些东西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一视同仁为更高等级的存在让路。
倘若不是还被一把剑指住咽喉,喜已经要惊跳起来。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没忍住晃动了一下。
剑刃的寒意几乎斫上他皮肉。
喜一下子清醒过来,意识到那不是一团火,他看错了,那只是个女孩子,披着红色的衣裙。
可那也能算是红衣吗?简直像是一团流淌的血和火。
莫名其妙的,喜不敢看那女孩的脸,只是隐约觉得那大概是个年轻甚至年幼的女孩儿。
她就站在王上身边,一个近到可以被划分为“逾越”的位置。
但所有人都对此熟视无睹,就好像那原本就是她应该在的位置。
喜咀嚼着这个忽如其来的怪异认知,说不出来为什么,但脑子里每重复一遍,这个念头就更根深蒂固一点。
那确实就是属于她的位置,她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之前喜的眼睛里看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