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低垂着脑袋。
他从不曾弯曲的后背,此刻仿佛微微曲着。
所有人都望向他。
他在这样的目光之中异常沉默。
任谁都看得出他此刻的诡异
周庭芳心中升起强烈不安。
若是沈知忤逆陛下,一意孤行的要为她讨回公道——
周庭芳心口发颤。
一片死寂之中,忽而听得女子一声响亮的娇笑。
“陛下息怒。今日这事情看起来大,可说到底不过是家事而已。一个驸马,一个世子,都是陛下的手心手背,哪里就能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更何况即使是血亲,住在一起久了,也免不了打打闹闹,却也没见哪家结下死仇?”
说话的是柔嘉县主。
众人讶异这小娘子的胆量。
难怪,这小娘子能入太后娘娘的法眼。
光是这份胆气,就已经赢过在场所有人。
沈德平显然脸色一舒,转阴为晴,反而笑着赞了一句:“柔嘉县主这一张巧嘴,难怪能得太后之心。”
事到如今。
所有人都摸清沈德平今日的来意。
这是要同时保下两家啊——
沈知扭头,眸光平静的望过来。
那小娘子站在人群之中,脸上无波无喜。
淡雅、肃静、沉着。
可沈知的心,却忽的一痛。
周庭芳微微福身,“陛下别怪罪臣女多嘴便好。您知道的,臣女出身贫寒,没读过两本书,更不会说话。若是有说错的,还请陛下多多包涵。”
沈德平自然乐意有人递梯子,心中愈发喜爱周庭芳的进退有度,当下脸上笑意更甚,“没读过书有什么要紧?朕小时候酷爱骑马打猎,也不爱读书。如今想来,读书固然重要,却不如明白事理重要。朕瞧周娘子就是通晓事理的,不妨你来说说,今日这案子该怎么判。”
众人只以为周庭芳要推辞,哪知那人大方一笑,说道:“既然陛下问起,那臣女也不怕献丑。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两家本就没什么大仇,无需闹到这样沸反盈天的地步。臣女瞧着,周家和沈世子互相诬告,一个巴掌拍不响,索性两家各打五十大板。一个赔礼道歉扣月奉,一个就罚闭门思过小半年,两家握手言和,岂不美哉?”
“好!”沈德平抚掌大笑,“柔嘉县主当真聪慧过人!此次这风波牵连了你,属实无辜,回去朕一定重重赏你!”
见陛下首肯,其他人才陆陆续续的张口。
那曹瑾之笑着说道:“柔嘉县主这法子好,两家都有惩处,还能握手言和。想必就算此刻传扬出去,百姓们也会称赞陛下判决公道。”
那程路也道:“如此一来,这案子也算是解了。皆大欢喜,谁也不会伤了谁的和气——”
哪里解了。
那秦少游还站在角落里。
只不过位卑人轻,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秦老妇人咬碎了银牙,却不敢表露半分。
周家和沈知握手言和。
可秦家呢?
她的孙儿呢?!
还有…郑氏呢?!
这些血仇,她找谁去报?
这案子疑点重重,可陛下拍板,她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要跟天子斗一斗?
就连沈知此刻都保持沉默,显然歇了为周庭芳报仇的念头。
而那位柔嘉县主,也从一开始和周家的针锋相对,转而变成了两家的和事佬。
无非是揣测圣心,想讨好陛下罢了。
他们还能如何?
此刻周春来站起来,朝着沈德平拱手,那一脸歉意拿捏得十分恰当,“陛下,柔嘉县主说得对,此事我周家也有过错。眼下这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都是我的不是。不若我周家将所有责罚都担下来,无论是打板子,或是赔钱、关禁闭,我周家一力承担,就当做是我周家向沈世子赔礼道歉的诚意。”
“好!”沈德平开怀大笑,“亲家果然是知情识礼,我们这一把年纪了,何必跟他一个小辈置气。你们两家互相道个歉,此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那周春来转身,面相沈知。
沈知淡淡一撇。
脸色很平静。
却仿佛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周春来深深鞠躬,语气诚恳,“沈世子,我周家向你诚恳道歉,愿两家就此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你我两家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无需闹成这个样子,更何况世子年轻有为,将来还有无限前程,合该为陛下效力才是。”
周春来道完歉,犹如长辈一般和蔼,笑吟吟的望向他。
整个府堂安静无声。
所有人屏气静神的望向沈知。
就连沈德平也含笑看向那人,可眉宇之间,显然有一丝紧张。
周庭芳胸脯欺负,气息如丝,盯着那人群中央的背影一动不动。
沈知缓缓站了起来。
一身白袍,立定如松。
两人四目相对。
周春来脸上笑意更甚。
而沈知,双眼猩红。
突然——
沈知抬起一脚,飞踹在周春来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