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支德大惊失色,却不耽误长生真气自关楼上各处漫延出来。而且非只是他一人,周围那数十甲士也都明显是长生真气的好手,一时间真气连成一片,状若结阵,却又更胜一筹……白有思看的清楚,只是一瞬间,那青绿之色便裹住了整个关楼,并且不是浓郁一团,乃是贴着关楼建筑与关上之人,竟靠着真气使人、关、镇有一体之态。
而既冲到关楼上,钱支德来不及拔刀,却是身侧两名甲士一人持刀,一人架矛,卷起汹涌真气,迎上了白有思。一剑之下,竟然只将这一刀一矛给劈断,再往前去,便已经被钱支德及时提刀架住。
白有思难得在战阵上吃惊,而钱支德看到那断开的一刀一矛落在关墙内外,也同样吃惊。
二人对视一眼,白有思翻身落回关下,却是立即明悟,之前为何此关是大魏百万之众力尽之处了……这钱支德便不是宗师,有此法门也恰如宗师倚城立塔了,何况她亲自交手,也觉得此人应该是靠着之前数场大战磨砺出了宗师之境,。
这架势,只让想到当年自家先祖(?)的那位白公守城立塔之势。
正惊讶间,那钱支德也自在关上横刀来看关下之人,满眼都是说不清道不明之恍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白有思冷笑反问。
“数年前郦子期自落龙滩回来,说司马正不过是一个成丹,便可以自他手中出入如常,甚至还能伤他,果然有成龙之态,老夫只觉得荒诞,今日见了你,才晓得其言不虚。”钱支德缓缓而对。“他见少龙,我见威凰,倒也算涨了见识。”
“老将军觉得涨了见识,我却觉得可惜。”白有思闻言,反而失笑。“因为我自是不逊司马正,可老将军到底不是大宗师!”
钱支德微微色变,即刻朝身侧做了个手势。
而白有思也从容回头做了个手势,随即便迎着头顶泼洒下来的弩矢再度腾空而起。
尚未飞到关楼上,坐骑便已经哀嚎嘶鸣……没办法,这些弩矢都有真气加成,轻易便穿透骨肉,跑都跑不掉。
白有思既再度腾起,钱支德早已经横刀在手,严阵以待。孰料,对方既然飞起,既没有拿出之前的宗师外显威凰的本事,也没有直接扑关,反而是孤身越关楼而去,落在一侧关墙之上,随即便哀嚎声四起,却是白三娘先拿墙上埋伏的弩手为自己的坐骑报了仇。
钱支德微微眯眼,似乎有所犹疑。
而白有思既杀了一通弩手,复又飞起,往关后而去。
钱支德算是靠守关做了一时之名将,心知肚明,这是一位宗师,而且是一位有非常之才乃至于天纵之才的宗师,若任由对方这般杀去,怕是真气耗光之前真能把这关城内的三千士卒杀个半数,然后剩余士卒一哄而散,自己也将不能幸免……故此其人再不犹豫,一通鼓响,令旗四起,整个草关关城瞬间绿意盎然,墙面屋顶,俱为长生真气附着,寻常士卒也都有真气裹体。
原本蠢蠢欲动的王振望着这一幕,熄了冲动上前助阵的心思之余,也是醒悟过来,此关为何唤作草关了。
远远望去,可不就像是整个关城各处都密密麻麻长了草吗?
只是为何不叫绿毛城?
另一边,白有思见到如此震撼一幕,却不惊反喜,然后只是在空中一扫,便盯住一处地方,俯冲而下,金光乍现,只一闪而过,一名藏身在望楼下方的军官便被斩杀。
如此起落反复,便有数人接连被杀。
钱支德面色凝重,他如何不晓得,自己还是小觑了对方……只不过,这一次小觑的不是对方修为和杀伤力,而是这个年轻人敏锐的观察力与见识。
原来,白有思一开始便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钱支德的修为固然是到了宗师,刚刚在关门楼上的真气看似是军阵,其实是他的观想外显,但眼下这个“绿毛城”呢,也是他的观想外显吗?
这么大一座城,怕是大宗师以城为塔,方才有此规制吧?
只是,钱支德果然立塔了吗?
若是立塔方有此威,可是草关之名早就流传,一征之时其人便名扬天下,彼时靠的什么防守?
故此,白有思大胆猜测,钱支德还没有做到自家那位先祖(?)立塔合城的地步,跟之前假做军阵实为宗师外显的关门楼反过来,这座关城的本质,反而是集众人之力而成的军阵!
而若是依着思维惯性,试探出之前是宗师之外显,此刻怕要被吓跑的。
至于白有思,她既察觉出来,又刻意如此,便是要逼迫对方显露整个大阵,继而选择定点清除其中要害节点。
另一边,钱支德当然晓得这姑娘胆大心细,窥破自家要害……想当年一征之时,他为何要三番五次诈降?还不是因为真气军阵短处与长处一般明显,要取得喘息之机,好让城内士卒恢复体力与真气,外加从后方补充修行者?
但现在,你一个人,便是宗师又如何?难道要比当日大魏百万大军?
一念至此,钱支德也是怒气渐起,终于在又一声惨叫后难以忍受,干脆提起长刀飞起,然后聚拢全城之力,舞动一条足足十来丈的绿色真气巨浪,便往空中那道金光拍去。
白有思眼见如此,丝毫不恋战,径直往外飞去,轻松躲开这一击,然后只是须臾,便又折回,复又在关墙上挑死一人。
钱支德愈发大怒,便去做追逐。
白有思眼见如此,只是一闪,往城外落去,落在王振军阵前,钱支德以为对方要走,气喘吁吁,方欲松懈,孰料那白娘子与王振做了几句交代,目送随行队伍回去阻拦大部队以后,居然又折了回来。
一整个下午加傍晚,一直到天色彻底黑透,猫捉老鼠,老鼠偷袭一般,又尽力杀了十几人,几乎把钱支德急的心火攻心方才撤走。
回到十余里外的临时前哨营地,见到王振和闻讯赶来的马平儿,白有思便将今日遭遇说了清楚,说完之后,不由摇头:“我们遇到真正的硬茬子了。”
“这算什么硬茬子?”王振反而兴奋起来。“白总管一人敌一城,便是他反击过来杀戮的慢,可今日杀十几,明日杀十几,不过五六日,便可杀光里面的修行者,然后从容削了这老头,不就过去了?”
这话莫说白有思,马平儿都有些无语:“王总管,这是人家地盘,今日杀二十,人家补三十,怎么办?便是只补十个,杀个月余,中间会不会有援军?之前这城能撑住,就是靠诈降来不停补员和修城的。”
王振回过神来,却依旧无忌:“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们还有别的法子吗?今日白天白总管还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这么来……百万大军都得跟他耗,我们没有百万大军,更是只能如此……而若是东夷人反悔了,援军到了,跟他们拼了便是,能胜就胜,不胜就败,败了就走,走不了就死!”
白有思也笑了:“说的好,硬茬子是硬茬子,尽力而为便是。”
王振和马平儿都不说话了。
倒是白有思犹豫了一下,反过来问王振:“王振,你今日听到那老头言语了吗?”
王振点头。
“是不是觉得有些怪异?”白有思追问道。“我怎么觉得他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似乎是晓得些什么,跟郦子期之间也有些什么。”
王振连连摇头:“我没听出来,但有什么又算什么?要说怪异,咱们这趟行程本身就是最怪异的,那个风更是怪异中的怪异,郦子期的态度也同样怪异……与之相比,这老头仗着自己修为和经历死守这座草关,反而没什么怪异了。”
白有思点点头,又与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让马平儿回后面的大队大营中交代一些事宜……主要是维持纪律和严防逃人。
没办法,队伍太大了,而队伍一大,里面什么人都有,作奸犯科的,坑蒙拐骗的,哪怕是从最开始就有严格的惩罚措施,但也总有层出不穷的新玩意让你长见识;而除了常规的犯罪行为,随着队伍的前进,明显出现了人心动摇的趋势,不少吃不了苦的人尝试逃离队伍。
只不过,一开始说要回去,现在又不愿意走,难道由得他们?
为了防止队伍崩盘,白有思也只好选择镇压了。
交代完毕,用了些餐,再吩咐王振值夜,就在道中这小营内歇息下来……睡了一个时辰左右,白有思只觉得心浮气躁,便翻身坐起,看向了腰中罗盘。
她知道这个罗盘的妙处,察心之所欲,指点必可行方向,只不过,在一件事上用一次之后就要在这件事上遭遇一次足够大的考验……往往是生死之间察你心志的那种。
从这个角度来说,眼前的草关绝不是这次折返中原的那个考验,因为对方没有伤她性命的能力。
可是,这个草关也确实让她挠头……因为她心知肚明,或者说越往西走越能察觉到,维持队伍跟这些阻碍未必谁比谁难……那老头真要是用那些低阶修行者的性命跟她耗下去,不用援兵,不用那位大都督改变心意,只是自己的这个庞大队伍就会人心浮躁,不攻自乱,抢在粮食吃完前就一哄而散。
既有难处,又不是一回事,白有思便动了再用罗盘的心思。
毕竟,自己既许了这些人归乡,难道怕拼命?若能拼却性命就能越过去,又有什么不值得呢?
一念至此,白三娘拿起那罗盘,深呼吸一口气,便说出口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罗盘指针借着惯性摇晃不停,并没有上次异象。
白有思愣了一愣,再度晃了一下罗盘,却不料罗盘还是不动……一瞬间,白有思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包括赤帝娘娘或者青帝爷亲自动手坏了此物,也准备再念一遍再尝试一回。
然而,也就是此时,她忽然想起自家丈夫与她说过一件往事,然后心中微动,继而寒毛竖立,便匆匆出帐,却留了个心思,只速速往东面大部队方向飞了出去。
不过是离开小营那一瞬间,白有思看的清楚,罗盘指针在空中便猛地弹起,直直指向了自己歇息的小营。
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刻钟后,白有思寻到了正在篝火旁抚刀值夜的王振,给出军令:
“不要值夜了,立即回后方大营……一来,要程名起小心防范,既要防止小股部队绕后袭扰,更要防备夜间营啸;二来,尽量、尽快带来两营可战之兵,却不要回此出来,只往小营两侧后方田野中做埋伏。”
正光着膀子擦刀的王振愣了一下,继而当场大笑,然后连上衣都不穿,便匆匆提刀出门,打马而去。
人既走,白有思复又吩咐小营中灯火如常照旧,千人也继续分出一百如常值夜,剩余九百人分成三队,轮番休整,枕戈待旦,而自家则干脆在营帐中借着灯火,夜读《郦月传》。
时间来到三更,忽然间一阵风起,继而喊杀声也起。
白有思扔下,提起长剑,却并没有着急出帐……事到如今,她倒是验证了一件事情,至尊没有坏了罗盘,却明显屏蔽了她平素靠着修为对吉凶的心血来潮。
但无所谓了。
这件事比想象中的要简单——此次夜袭,既是危机,也是战机,对方怜惜士卒性命,主动出城夜袭,那她也正好借机斩杀一位脱离了天然军阵的宗师,以开前道。
下一刻,白有思拔剑出帐,看了眼黑夜中冲大营当道而来的澎湃真气与点点火光,毫不犹豫,便化作一只威凰,当面扑杀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