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归来行(9)

黜龙 榴弹怕水 7246 字 1个月前

而且,人家苗海浪到底是代表黜龙帮张首席来的,自然也不能轻视了。

于是乎,风起之后,高副帅一边担忧局势,连番派出人去接应哨骑,另一边专门以欢迎苗海浪的名义在永久性的大营正堂设宴招待。

但说实话,气氛不是很好,尤其是三位使者面对面以后。

首先发难的是曹铭,酒过三巡后,其人忽然将酒杯掷到地上,然后便来质问:“高副帅,我诚恳请你让出道路,你不答应倒也罢了,为何反要拖着我?莫非是有计划?是不是要借着龙骨山分割之势突袭白三娘,只留我做麻痹?”

高千秋被问,却丝毫不尴尬:“齐王殿下想多了,我若是发兵,你难道看不到吗?”

“那为何二番使者前日到了,今日才告诉我?”曹铭气愤不平,复又指着有些畏缩的刘延寿来问。

高千秋心中冷笑,却是毫不示弱:“因为正要查探白娘子心意……齐王殿下,你莫非以为我今日设宴是好意不成?我早晓得你与刘将军一个正一个反,一个拉一个扯,不就是想让我去龙骨山攻白娘子吗?偏偏龙骨山下白娘子营地都是芦苇所构,明摆着引我去,今日验证出来,我如何能上你们当?!”

曹铭目瞪口呆,不由指着刘延寿大怒:“你今日不说,我都不晓得他是使者……我问你,我来时怎么可能知道他在釜岭关降了?”

高千秋一愣,心下也一突,却又失笑:“自是白娘子做主,你二人连番过来互不知晓也寻常。”

话虽如此,高千秋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多想,平白错过了一次好机会。不过,他旋即就否定了这个念想,因为无论如何,都是有中计风险的。

第一波哨骑回来后,那个连泥都不糊的芦苇营寨未免太小瞧他了,真以为他会冒冒失失中计呢?

正想着呢,那边曹铭早已经彻底发作:“若是高副帅这般想,便是正经欺我了,我现在便要走回龙骨山,与白三娘说清楚,让她做好准备,发兵来攻!”

高千秋努了下嘴,下方四五个军将涌出来,护体真气一水的绿色,却都是典型的东夷军将高手了。

曹铭大怒:“高副帅,你这是什么意思?”

“等风停了再走吧!”高千秋在上首叹了口气。

“高副帅。”苗海浪终于也坐不住了。“如此说来,信果然是你截的了?“

“是。”

“哪有截人家夫妻私信的?”苗海浪无语至极。“你知道这般做是什么后果吗?真要跟整个黜龙帮翻脸?”

“我也是无奈。”高千秋似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便四下去看,然后看到一声不吭只往门外看的刘延寿,便来指点。“刘将军,你看什么呢?”

刘延寿犹豫了一下,正色来问:“高副帅,你听过,风从赤、雨从青吗?”

苗海浪一愣,也望着门外若有所思:“你是说……”

刘延寿不敢怠慢,避席俯首下拜:“高副帅,这是机会,是赤帝娘娘在提醒你,此时出击,正当其时。”

高副帅愣了一下,还没开口,旁边曹铭先破口来骂:“刘延寿,你若已经降了,便不该再行倒戈,无论往何处,反复小人谁能信你?”

苗海浪也叹了口气:“刘将军,降便降了,倒戈便也倒戈了,却要留几分余地,怎么能多此一举,行戕害之实呢?这般行为,没人敢用你呢?”

俨然是经验丰富。

刘延寿只是不吭声,去看高千秋。

高千秋犹豫片刻,负手来到砖木大堂门前,望着外面昏沉天空仔细观察,周围人也都不吭声,不少军将也都探头来看。

却只见外面昏黄一片,飞尘满天,连带着太阳都不现,偏偏空气中还隐约有些沼泽泥水腥臭味道,再加上风啸如鼓,似乎空中有什么怪兽隐藏其中一般。

正看着呢,忽然间,昏暗飞尘之上亮起一道闪电,继而隆隆声不断,自远方压了下来。

高千秋如释重负,扭头来笑:“且不说这自是秋日暑气未消,海上来了狂风,估计还要下雨,谈不上什么至尊提醒,便真是什么征兆,你这般风雷,部队奔袭数百里,怕是到地方也被人轻易打回来了。”

周围军将也都附和。

便是曹铭跟苗海浪看着这个风雷发作,也都面色严峻,刘延寿也有些无力。

因为对方说的太有道理了。

你万般计略,百般思量,对上这种天气又如何呢?

这种天气,怎么可能出兵?

“快!快!快!”

十余里外,王振已经快要疯了。“披甲好了就快往前去,不要管队列了,背上芦苇,到地方就点火!抢在下雨前点火!点火!”

周围五百骑士,俱皆慌乱不堪。

而再往后二十里,亲自背着一捆芦苇步行的白有思望着天上一闪而过的电光,同样微微眯眼,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去看身侧部队,而整个部队却都在明显提速。

很显然,这些老兵纪律极好,也都信得过,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同样察觉到了可能的危机。

又过了两刻钟,一名哨骑自戈壁滩中驰入军营。

又过了一刻钟,眼瞅着已经算傍晚了,这名被风沙吹得有些晕头转向的哨骑被带到了即将散席的大堂上。

“怎么说?”高千秋坐在那里,亲自看着这名哨骑灌了半壶北地蜜酒,抹了嘴,方才来问。

哨骑不敢怠慢,赶紧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所以,你们没有接应到之前派出去的那批失踪兄弟,反而遭遇到了小股骑兵,还被他们打散,撵入到了荒滩中?”高千秋尝试总结对方经历。

那哨骑忙不迭颔首。

“小股骑兵多少?”高千秋连忙再问。

“两三百?”那哨骑有些茫然。“不敢瞒着副帅,离得有点远,就被那高手察觉到了……但大约是一两队的样子。”

“这就是之前哨骑失踪的缘故了。”有军官在旁提醒。“白娘子专门分出一支小股骑兵来顺着河流做扫荡。”

高千秋连连颔首,又扫过面色都有些不佳的三名使者,然后吩咐:“却也不能不管,既只在几十里外,且分一支骑兵去,肖将军亲自去。”

刚才提醒的军官倒也没有埋怨之态,直接拱手称是,便先走了。

这个时候,高千秋已经没了心思,便来看三位使者:“三位也都去歇息吧!我营中高手颇多,最好不要动手,尤其是齐王殿下,不要觉得自己修为如何,当日执惊龙剑把分山君唤出来,又在江都伤成那样,便是治好了,也只是空壳子罢了,何必装模作样?”

曹铭愣愣看着对方,片刻后直接拂袖而去。

随即,苗海浪也起身离开,最后是刘延寿。

三人几乎前后脚回到营寨各处,然后几乎是刚一入房,便忽然闻得某处似金戈之声,也是各自骇然。

“放火!”营寨北侧,绕行戈壁转到此处上风口的王振几乎被风沙和汗水卷成泥人,此时看到属下作为,更是大怒。“不要贪图斩获,斩获又何用?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放火!速速放火!”

五百骑不敢怠慢,俄而一人寻得火种,百人寻得火种,便是不少人火种丢失,也赶紧寻到他人,然后径直点燃芦苇捆,不过片刻,五百捆芦苇便被扔到营寨北侧各处。

大火借着风势速起,一时满寨卷起,连着营寨旁河畔的芦苇杂草,一起来烧,弄得上下通红。

惊的满营慌乱不堪。

唯有高千秋察觉到情况,巍然不乱,径直下令:“让郦将军带人拆掉北营南墙,阻止火势漫延;王将军引兵绕后去捕杀这几百骑!”

正说话间,其人忽然发觉,一道金光、一道绿光,直接从营中飞出,一东一西,绕而去北,也是心中微动,复又下令:“遣人去拿刘延寿!韩将军去助王将军,齐王跟那个苗海浪去助这股骑兵了!”

众人即刻依令而行。

而高千秋说完之后,复又安慰左右:“只是小股部队,察觉到大风,想要借火势惊扰我们,看路线都是追着哨骑来的,不是计划好的,从容应对即可,不必慌张。”

话音刚落,风沙之中,一道金光自东向西,由远而近,众人看的清楚,却是一只巨大的金色威凰,双翅张开,在众人视野中越来越大,直往此处扑来。

眼见如此,诸将俱皆色变,便是高千秋也呆若木鸡,他如何不晓得自己完全被戏弄了?

什么使者,什么引诱都是假的,都是混淆他视线的,对方一开始便是要来攻他的。

营中各处,原本稍有整备的秩序,也再度垮塌,明显混乱加了三分。

白有思既至,迎面便是原本要去拦截王振的肖并及其部属,却先越过他们,将一捆着火的芦苇自空中抛下,方才回身来战肖并。

然而,不过片刻,尚未拿下这支骑兵,一人忽然从营内钻出来,远远便呼喊做提醒:“白总管速去营中,他们要拆后营南墙!”

竟是刘延寿。

而一言罢,他居然又钻回营内,消失不见。

白有思心下一惊,不敢犹豫,径直腾起,突入后营南侧与大营结合处。

“都去。”高千秋眼见如此,心急如焚,立即回身下令。“都去拦住这白娘子!”

说完,复又跺脚:“我也去,都随我来!”

然而,高千秋亲率营中精锐至于此处,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阻挡,白有思如龙似火,扫荡诸军,肆意横行,根本拿她不下……就这样,纠缠不过两刻钟,天色黑下来之前,大火便乘着风势漫过北营,卷入中军大营。

大火如墙,又借风势,人力如何能敌?

便是凝丹高手也只能掉头逃窜。

与此同时,黑夜中,又一彪兵马自东营来袭,一并放火,而且火源源源不断,喊杀声也越来越多,更有数道光点,盈盈绕绕,直破重围而来。

两方挤压,不过片刻,便全营失控,两万之众,外加万余民夫,狼狈逃窜,相互践踏,再不能救。

十数里外,落龙滩中一处残破岗楼之上,腥风之中,一只略显老态的手微微颤抖,似乎想要抬起,却被一只更紧致有力的手给死死握住,继而缓缓放下。

随即,一个声音缓缓道来:“大都督,这场赌局,不止是你一个下了注的,我的心腹也死了,国主的心腹也没了……而计划也是你先提出来的,事到如今,怎么能反悔呢?当日以十万之众为诱饵,引大魏兵马深入腹地的,难道不是你?如何此时失态?而且我们难道刻意放纵了白娘子吗?分明是人家自家磨砺长剑,劈杀至此的。”

回应这个声音的,是一阵沉默,与渐渐有些转小的风声。

过了好久,东夷大都督郦子期方才开口,语气也莫名显得清冷:“王将军,请回北营调兵!到时候我的水师也会过来,此事成与不成,我都要将这支兵马留下!东胜国将士的血固然没有白流,但也要更值当一些。”

王元德微微颔首,便下了岗楼。

此时,风沙渐消,一红一白,两轮月亮的轮廓也渐渐显露出来,居然没有下雨,反而连风都停了。

而准备启程的王元德抬起头,却发现那塔楼上的郦子期也正抬起头来,望月兴叹,且其人面目之上,皱纹清晰可见——但不知为何,又觉得天下地下,竟似乎为此老者所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