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交战!”王元德无奈道。“我若是此时退了,全军便要崩溃!”
“换铠甲,银冠与我!”疤脸将军直接取下自己头盔扔给对方,复又将对方银冠夺来。
“我走了,姜副帅如何自处?”王元德眼瞅着那股白雾已经逼近军前,依然抱着头盔不敢轻易离去。
“我如何自处没有关系,关键是能否拖住黜龙贼。”疤脸将军戴上银冠,抬手指了一指,然后赶紧去甲。“待会我直接迎上去,大将军趁机带着我的旗帜引兵往那边逃!”
王元德顺着对方所指,立即醒悟——原来,对方所指乃是侧后方一处水洼,这是要他王大将军引一部分部队进入大家避着走的沼泽水洼,借着地形拖住对方。
有了说法,王元德倒也干脆,其人一面戴上头盔开始脱甲,一面咬牙承诺:“姜副帅的恩义我绝不会忘,今日若能回去,不论阁下生死,我都会视姜氏为近亲!”
姜恩桓只是闷哼了一声……他才不是为了王元德如何呢,身为驻守落龙滩北大营的副帅,是谁的副帅?自然是郦子期的,劝对方留下和现在决心拼命也是为了报答大都督,相信大都督会及时赶到。只不过,对方身为王族年轻一代最出色、地位最高的大将,愿意承情当然更好。
二人仓促换了上身衣甲,便已经不敢继续折腾了,因为那股白雾已经冲到了军阵前。
于是乎,戴着银冠披着金甲的姜恩桓直接招呼了属于王元德的金蛙旗,随自己反向迎敌,而王元德也毫不犹豫带上了属于姜恩桓的黑罴旗,直接招呼直属部队往侧后方的水洼里蹚。
刚刚进入水洼,察觉到战马陷入淤泥,还没来得及高兴,便闻得身后齐齐一声喊,待回头去看,王元德便惊愕发现,那代表了自己皇族大将身份的金蛙旗居然在距离白雾尚有数丈远便已经倒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高高跃起在半空中的高大黑甲骑士……那黑甲骑士手持长枪,胯下是一匹怪异大马,背后连接着灰白色真气,枪端却明显有电光跳跃,范围笼罩极大,远远望去宛若神明。
也是让王元德惊得浑身冰冷。
他真不是怕了这区区一人,若只有这一人,他反而会见猎心喜,上去试一试,而是委实怕了黜龙军这个深厚的实力和这种不要命的架势!
而就在立在烂泥中的他犹豫要不要连黑罴旗也扔下的时候,半空中一声龙吟,却让他如释重负。
不是龙来了,是大都督的水龙来了,一股海水凭空出现,宛若龙形,极速运动之下,更是产生了巨大的音量……且听龙吟的王元德心知肚明,郦子期能使出这般招数,是因为这位大都督的塔就在几十里外的海边,借此塔其人可平地兴风作浪,战阵上没少见……当然,也有不可靠传言说,郦子期本身是避海君后人,可借避海君的神通,因为风水二道皆是避海君的能耐。
但不管如何,支援也算及时,而且总算是见了真招。
郦子期既至,形势自然为之一变,但不能说是出乎预料,只能说是有些难以接受——黜龙军后军立即腾起一道金光与一道紫光,引着十余道白光就往水龙处袭来,而黜龙军各部只是稍作迟滞,就攻势如故!
踏白骑士依旧踩着白雾向前,最前方的黑甲电光骑士依旧在大杀四方,更要命的是,后方的黜龙军主力大阵在稍作迟滞之后,居然在大宗师与宗师的战场下方朝已经陷入败势的东胜军发动了总攻!
上方的大宗师的确在尽其所能,但王元德看的清楚,郦子期一面在防御白娘子的进攻,一面又被那面紫色大旗裹住,行动迟缓起来,与此同时,好不容易挤出一些心神和力量向下攻击,所成风卷和水龙却总被十几道结成网的白光给轻松切碎,散开在黜龙军头顶,复又被大旗一卷,彻底消失。
下方黜龙军每见如此,皆欢呼振奋,然后继续催动全军向前。
这个时候,下令将黑罴旗放下的王元德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没有再逃窜,因为他已经察觉黜龙军的动向了,再加上军势已经不可收拾,上方的争斗才是东胜国此番作为的真正落处,便干脆就立在烂泥中冷眼旁观,看事情走向。
果然,黜龙军踏白骑的白雾之中,一道赤红色的流光忽然落入,赫然是张十娘,其人既落下,便直接告知张行:“张三郎,那马分管让我告诉你,沿着水洼切过去,隔开两军,不要让咱们的人陷进去,趁此机会,全军往西奋力走吧!”
在对方通知过来之前,张行已经这么做了,此时更是应了一声,便催促秦宝归队,卷动军阵以作分割……而踏白骑这么一路踏下去,沿途冰霜仿佛在地上生生画出一道白线来,将黜龙帮主力与溃败的东夷军主力大略分开。
之所以说大略,乃是说樊氏兄妹的二营因为率先攻入敌阵,此时尚陷在其中,其余部队则已经在不许越过冰线的呼喊声中顺势往西去了。
“撤出去!往南撤!撤出去这一仗就算了结了!”樊豹立马在烂泥中,朝着自己下属奋力嘶吼。
几次整军后依然顽固存在的几百樊氏子弟兵也在奋力奔走,他们不止是在传令,而且还主动承担起解救被困同胞的作战任务。
而眼见着几个大的战团都被顺利救回,樊梨花也鼓动着真气跃马出来,心已经止不住乱跳的樊豹却是咬牙下达了一个不近人情的军令:“走!现在就走!不要管剩下零散几百人了!让他们自己跟上来!现在就走!”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了败仗。
“你先走!”樊梨花一声大吼,看似是在怒斥,却只是战场上杀戮之中的寻常状态。“郭三哥还在里面,他当年不顾一切护我去河北,我不能把他扔在全是烂泥和人骨头的落龙滩里!”
说完,便行打马折回阵中。
樊豹本想来劝,却晓得自己根本劝不动这个唯一的妹妹……当年劝不动她上战场,劝不动她离家,这几日劝不动她的婚姻,眼下自然也劝不动她去救郭三。
先将两营兵马送过,若她到时候不回来,自己拼却性命也要将她带回来就是。
一刻钟后,张行开始掉头回转,顺着来路那条白线继续奔驰切割,而这个时候,全军已经开始有节奏的欢呼了……因为谁也没想到,胜利来的那么快,那么直接,那么完全……王元德部被一个照面冲垮,黜龙军主力却完全没有被粘黏住,大宗师来了,却被帮里预备好的高手给防的水泄不通,而此时,东夷人另一支更强的兵马,却还没有抵达战场!
剩下的事情,就是往西走便是!
“首席!落龙滩的事情成了!谁也不能拦着咱们回去了!”马围面色绯红,驻马在冰霜分界线的南侧,等到雾气涌来,便立即放声大喊。
“做得好!”等到白雾过去,程大郎方才出阵回身过来,远远便告知马围。“马分管,首席让你与王五郎一起组织主力过去,不用顾忌太多细处了,速速西归,待会我们再维系军阵送回来一趟,就停下断后!”
马围欣喜异常,应了一声,便有些颤抖着挽了一下马缰,带着几名参军离去。
而待张行带领着踏白骑折回战线东端,复又折向西面时,则明显放缓了速度,而且与后军相联结,几乎是推着大部分黜龙军主力往西走。
头顶上,那位大宗师虽然尽力往西来,却始终难以越过后军。
而待这条线越过了水洼,算是脱离了东夷军部众时,便是张行也散了军阵……这个时候,已经脱战的黜龙军主力欢声动地,全然不可抑制,水洼里的东夷军也都恍然失神,这使得极少数尚未脱战的黜龙军军士得到了机会,开始尽全力逃脱。
与此同时,张行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些人身上,当之前结成小型真气军阵后,真气散开,联结天地时他的感官进入到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以至于他清楚的察觉到还有一名自己一方修为较高的将领在水洼里救人,而随着樊豹越过那条线又折回水洼,张十娘也紧随其后,却是毫无疑问,应该就是樊氏兄妹加张十娘尚在彼处了。
“程大郎、秦二,后军已动,你们俩去把那一彪人接应过来,咱们也可以走了。”张行以手指之。
“不去。”秦宝抢在程知理之前强硬拒绝。“来之前王五郎通过雄天王有言语,不许我离你百步,也不许轻易解散这支精锐骑兵。”
张行一愣,也是无奈,而程知理更是趁势横槊立马,昂头挺胸,一副我亦如此的样子。
不过,事实证明,秦宝的坚持似乎是有意义的,因为就在下一刻,头顶上的那位大宗师忽然穿破紫色帷幕,亲身直扑下来……下方诸将骇然一时,各自腾起真气,张行也赶紧试图重新结阵。
好像是十三金刚的功劳,匆匆自后军扑出来的十三金刚在莽金刚的带领下仓促铺陈成网,竟吓得郦子期在空中明显一翻,以作躲闪。
也就是这个功夫,下方真气军阵,仓促联结。
而郦子期也终于再度下扑,却是不顾身后白有思一剑飞来,直接往下接上了张行手持弯刀的奋力一扬。
待郦子期的手“握”住扬起的这股寒冰真气,没由来的,真气储量绝对充足张行居然反过来莫名打了个寒颤……然而便察觉整个军阵的真气都在晃动失控,然后牵引着自己丹田的真气海往地下钻去。
这一钻,张行与其部众周边数百上千步,全都猝然结冰结冻,说不清是寒气还是真气自他本人周边往四周翻腾而去,带起雾化的水汽具象化了一个烟圈向四面八方散开。
秦宝先一步跃起,本意要借军阵的真气来挑上空的大宗师,虽然借着斑点瘤子兽的夸张弹跳力高高跃起,电光也闪过,却好像跟军阵脱节了一般,居然无法借力,只是他一人一马一枪的能耐罢了,自然也只是稍微用真气够到对方脚底而已。
好在白有思此时一剑飞来,直刺到郦子期身后脖颈,而这位大都督凌空一转,努力闪过,却还是被削去了半个武士小冠,一时间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但郦子期凌然不惧,反而失笑:“白娘子的剑磨的真够利!好!好!好!”
白有思心中一动,未及开口,那郦子期又往下来看:“张首席,刚刚那一次不算,你等一下,咱们再试试。”
说着,其人一手凌空伸出,向南面海边抓去,下方周围所有有修为之人先是一怔,旋即面色大变,因为他们清楚近距离感觉到了一股强劲的长生真气释放出来,几乎一人可当他们百十人结成军阵……这还不算,随着这股似乎直接通往海边那龙首楼船的真气涌出,沿途几十里范围,远的看不到,近处的龙卷却接连而起,大大小小十数,或聚或散,不一而足。
这还不算,这股近乎于天灾龙卷一般的真气涌动似乎还在越来越强,似乎直接搅动了远处大海一般……黜龙帮的高手们不是没见过大宗师,甚至他们本身就是宗师乃至不是寻常宗师,此时都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这股力量根本不是简单的三个宗师等于一个大宗师那么简单。
慌乱之中,雄伯南紫色大旗当头卷下,尚未近郦子期那凌乱的头发,便居然被那股隔空涌动的真气给卷了过去,给原本一色的长生真气与风水龙卷杂流抹了一道紫色外罩。
而目送着这道紫色迅速循着那股真气卷向海天之处,复又极速折回,半空中的白有思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张行,手中长剑也意外的没有再动。
已经猜到什么的张行心乱如麻,却也点点头,然后回头与地上众人来言:“真龙要来了,待会看祂拦不拦我们,若是阻拦咱们奋力一击,一击之后,就四散而走!”
程大郎和秦宝以下,包括此时逃过来的张十娘、樊氏兄妹,全都有些惊愕失色。
猜测归猜测,知道归知道,可听到这句话,还是让他们感到愕然与不安,甚至是怀疑。
不过最后一个怀疑立即消失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那股真气波动明显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南面海天之处涌来的巨大海腥味以及隐隐可见的一层不知道算是海啸还是海浪的存在。
接着,是一声龙吟,是寥寥几匹龙驹之外的绝大部分战马,包括已经逃离此处战场的黜龙军和尚未抵达战场的郦子期直属青龙军的绝大部分牲畜,都开始失控,乃至于惊惶起来。
不说别处,只是事发的中心点那里,黜龙军那百十位精华骑士,也都任由马匹逃离真气军阵,因为很多人都吓傻了,少部分心智坚决之人努力严阵以待,也放弃了战马,而更远的黜龙军主力军势中,王叔勇以下,凝丹以上修为的诸将几乎全都放弃了已经混乱的部队和战马,然后都如流星一般全力赶来。
他们中有的人还不知道是龙,只是按照备用计划来做接应罢了。
便是素来豪气的雄伯南也赶紧落地,惊惶四顾,刚刚对方那一下,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但奇怪的是,一切的中心点那里,张行和白有思这对夫妻,都明显有些古怪,白有思还落下来,骑在了那匹赤红马上,倒持倚天剑,似乎还在等着什么一般。
不远的水洼里,王元德望着这一幕,非但没有感觉到什么终于如此的样子,反而有些疑惑……?
当然,很快这种疑惑与坚定的等待就迅速结束了——披头散发郦子期单手唤来真龙避海君,真气联结天海不断,面色早已经发白,却不管不顾,在王叔勇、徐师仁这些将领抵达之前,复又以另一只手挥动真气往下方黜龙军的军阵中再度握去。
双方真气交汇,身为阵底的张行再度感觉到了之前那种失控的感觉,好像整个军阵的真气海都被对方拿捏住,然后整个往下方落龙滩地下刺去一般。
而与上一次不同的是,随着这一次真气失控倒灌地面,似乎是头顶大宗师另一只手牵引的避海君真气也掺杂其中的缘故,忽然间,张行察觉到自己的正西面,有一股巨量的真气正极速涌来……这还不算,随着那股真气涌到距离自己数十里的地方,自己丹田内似乎从来用不完的真气,也如决堤之水一般,与西面那股土黄色的真气极速接近,然后忽然连成一体。
接着,地动了。
张行身形一晃,已经了然——原来……或者说果然,正如他和白有思早就分析的那样,郦子期如果要唤真龙,那他真正想要唤醒的则一直是分山君,是阻碍他们进取中原的分山君!是可能会阻碍黜龙帮西进的分山君!而与此同时,是自己,而非曹铭;是黜龙帮,而非大魏,才是如今唤醒分山君的关键!
惊龙剑不过是个器具,是个放大器,关键是得天命而御东境、河北的人。
张行又晃了一晃,然后在周遭慌乱中与白有思一起沉默着抬头看向天上那位发须凌乱的大宗师,那位大宗师也忽然松了手,立在空中负手向西张望。
然而,此时的天海之间仿佛陷入停滞一般,周围人也迅速沉寂了下来……不是冷静下来,而是带着警惕与不安的沉默……又过了小半刻钟,王叔勇、徐师仁、王振这些人已经支援回来,西面的黜龙军已经重新启动,并在中级军官的催促下不顾阵型、不顾装备,加速向西逃窜了……可四周还是没有动静,许多人都以为自己刚才是幻听了。
但也就是此时,一南一北,南面海中,忽然波涛汹涌,北面山中,忽然地动山摇,两只宛若神话一般、形容古怪,但几乎所有人看到后都毫不怀疑得意识到,那是两条真龙的生物,各自腾空而起,朝着众人正上方相向扑来。
一曰分山,一曰避海。
张行修为已足,看的清楚,分山君还是那副虎首鹿角、蛇身鹰爪鸟尾之态,而避海君则是牛首鹿角,带鸟身鱼尾,除却双足之外,还有一双带爪巨翅……两条龙都有赤帝娘娘麾下专属龙形的鸟类特征,也都有青帝爷本身最传统的鳞甲龙身,宛若互补互换一般,可面容却一虎一牛,自有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