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台那里,军情部一直缺人,而且这一次白金刚白头领虽然不在这里,可他也提醒了我,要设立一个类似于大理寺或者御史台的地方,所以大行台还会调整,具体人选和直属部的设立,还要大家详细参详,年底在邺城推出来。”张行说着,本能看了眼莽金刚。
在坐人中,几位光头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程知理第一个心下一惊……只是他刚刚已经喜形于色,这个时候却晓得必须得压住不安,所以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地方上也是类似,大魏已经亡了,那如登州、徐州这种总管州的还合不合事宜则不好说……如眼下,登州或许还合适,但徐州已经可以拆分成郡了,而且,有些郡县大小不一,也是可以调整的。”说到这里,张行不由叹了口气,音量也提起来了。“我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一个意思,也是提醒诸位兄弟……今非昔比,尤其是大头领身份的兄弟,心里要晓得,帮内阶级再想上去就很艰难了,取而代之的是差遣和职务,切莫转不过弯来。”
“首席想多了。”刘黑榥几乎是没有半点隔断便说出话来。“兄弟们不是傻子,这职司是职司,阶级是阶级,要我说,帮内的阶级其实是爵位,头领就是个伯,大头领就是个侯,再往上的龙头便是封了公,天下未曾有几十个王公的说法,何况天王跟陈总管、徐总管、白总管,还有王五郎,都只是大头领,有他们压着,任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众人醒悟过来,便要附和。
孰料,张行当即摇了摇头:“若是按照你这个说法,我这个首席怎么也是个王,乃至于皇帝了?比方是对的,但不是一回事……若大头领是侯,天下可有封侯的只多几百亩授田的侯吗?”
“那首席的意思莫非是说,俺们这些人将来还能封侯吗?”刘黑榥不以为意,反而大声笑问起来。
“或许吧?”张行表情飘忽,状若感慨。“但是我得跟你刘大头领说个清楚,若是成了真龙神仙,那是天赏,若是封侯,那一定是皇帝赐下的,唯独这个大头领,是你们自家挣下来的,是下面的人推上来的……要分清楚孰轻孰重才好。”
这话很张首席……在坐的这几十个大小头领里,其实颇有一半精明的素来不以为然,只不过,经历了这次落龙滩,亲眼看见真龙落滩,又被自家合力重伤,却不免有些心驰神摇,比往日多想了几分。
尤其是刘黑榥,这厮虽然是个混的,但素来也是个有追求的,尤其是投了黜龙帮这些年,眼瞅着也凝丹了,也成领兵大将了,也能举手了,也住上行宫了,甚至还忠义起来了,此时听到这里,难免心里一突,然后有些信服,继而羞惭起来……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一直有些充数的样子。
反而沉默了下来。
正事说完,樊豹先行离开,众人也散去。
诚如张行所言,登州事宜还很繁杂。
樊梨花是第二日垂头丧气回来的,然后张十娘便放下心来,先走归谯郡,阎庆也代表张行往邺城一行去做汇报,随行的还有曹铭;
又过了七八日,到了九月月中的时候,各处信息已经交流通畅了,登州这边能搜罗的溃散军民尽量搜罗了,军功赏罚统计的差不多了,流民也初步安置到县一层了,更重要的一点是,第一批去东夷要俘虏的使者虽然没有要回俘虏,却清楚的探知到,当日落龙,对当时在周边的东夷金蛙军、青龙军、黑罴军也造成了巨大的震动,彼处也是在大举收拢残兵败将,安抚人心,混乱场景难以做假。
于是乎,从这日开始,各部开始带着部队折返回驻地……王叔勇等人往河北,徐师仁等人往济北,莽金刚有些例外,他是亲自引了几百人,护送着受伤的兄弟以及其余重伤者去了谯郡。
而过了几日,在意识到郦子期是真不准备放回俘虏之后,也没有什么天灾降临来对他们之前伤龙的事情充作处罚,考虑到军心已稳,张行复又催促雄伯南去了谯郡寻千金教主做个检查。
最终,时间来到十月,在检查完登州部队的冬营准备后,加之雄伯南那边传来讯息,说是伤势好转,放下心来的张首席便与白有思、秦宝一起外加刘延寿这个闲人,轻骑离开登州,往济水上游而去。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信息的滞后,随着他们一行人上路,反而开始沿途大面积的接收到了特定情报。
而且还都算是回事!
首先,最无聊、最没价值的一个,就是白横秋称帝了,建号大英。
没有遮掩,没有多余的矫情,就是之前对巫族主力的一场大胜……现在知道了,虽然巫族人本来面对着关陇、巴蜀、晋地的合力就注定讨不了好,但是都蓝与突利两位可汗中了离间计明显也催化了这一战的结果……大胜之后,白横秋将巫族人一口气撵出关中平原,回身在改回长安的西都稍微整合了巴蜀、关陇、晋地的力量,然后就直接走流程了,之前的英国公摆在那里,也就直接用了。
按照张首席的话说,这事办的合情合理,对于传统关陇势力而言,换皇帝本来就是一个迫切任务,本来就有这种“习惯法”,轮到苗红根正的白横秋,那就更迫不及待了。
而对于白横秋本人来说,也需要这个皇帝身份,加紧加速的整合晋地-关陇-巴蜀这个广泛意义上的大关陇联合体。
实际上,这个消息中唯二让张行多看了几眼的,一个是大英这个名号,另一个则是关于蜀地当庐主人的传言。
按照现在流传出来的说法,当庐主人这位在天下大乱前就被认为是最有希望成为最新大宗师的人,其实跟白横秋,以及那位太白峰冲和道人是青年好友,三人曾一起仗剑游历巴蜀。
这当然解释了很多事情,但也让人无可奈何,谁让人家家底厚呢?
哦,只准你张行有朋友,人家横秋也有横秋的朋友好不好?
不过,一路上骑着赤红马的白有思却免不了为此胡思乱想……她的身世,她身上的明显属于赤帝一系的点选开锁,她跟白横秋之间并不能作假的父女之情,包括之前在登州时从前线收到的皇位许诺,和此时黜龙帮不弱于白氏的基业,都让她止不住的思索起来。
但也只是思索罢了,白有思心知肚明,便是父女之情是真的,皇位许诺是诚心的,事到如今,父女二人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哪怕是如今的自己真回到那边,当了皇太女,怕也要建一个新黜龙帮的,但新的大英皇帝如何能忍?
怕是马上就要刀兵相见的。
相当于自投罗网。
第二件事也很有意思,对黜龙帮也比较重要,不过对张行这些人而言,依然属于意料之中——杜破阵过淮水后连番诈败,将那位梁公在江都周边的主力诱到了淮水南岸的湖泊区,然后部队转乘小舟绕后突袭,一战而胜,彻底在淮南立住了跟脚。
按照淮南那边的消息反馈,这一战的根本其实还是出在梁公萧辉不能团结人心、平衡派系这个死结上。
萧辉的纸面实力强大,基本上占据了江东、江西、荆襄南部诸镇,又是所谓前前朝的嫡脉,形势上来看,说是跟黜龙帮、白横秋的大英、司马正的东都势力,相互鼎足也无妨。但实际上,其人根基浅显,一开始是因为血脉被地方豪杰推上来的,只能靠着平衡各部势力来坐稳自己的位置。其人麾下,真火教占据江西、起家的那批有真火教分裂性质的豪强占据湖南、世族们依旧把控江东,三股势力内斗严重,势同水火。
而这一次,杜破阵击败萧辉的一个大前提就是,那位梁公为了扩展自己的直属领地和力量,坚定的拒绝了江东人跟真火教的人渡江去攻打江都,而是只用自己的直属力量加湖南兵去攻。
这一攻,不但让杜破阵抓到了战机立足下来,据说萧辉战败后要身后真火教教主操师御来救援,操师御居然都置若罔闻。
难怪张行也好,白金刚也好,包括没说话的谢鸣鹤,都看不起江南的义军。
这群人是真不行……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江南割据势力的传统艺能了。
第三件事,罗术让自家儿子罗信认了薛常雄做义父。
据说是罗术主动向薛常雄称下属,薛常雄有些警惕,于是罗术心一狠,直接把独子送出去了……用他当日送儿子出城时公开所言,就是要对方视薛常雄为亲父,尽孝于膝下。
也不知道薛常雄的几个亲儿子怎么看?而且做薛常雄的儿子,就不怕不吉利吗?死了那么多……
这件事其实对黜龙帮和眼下局势影响最大最直接,但张行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实际上,张首席对这三件事甚至没有做任何公开评价,只是让邺城方面给杜破阵发出贺信和表扬而已。
临到白马,准备渡河去邺城的时候,第四件事传来,司马正迎娶了曹彻的女儿……已经有些麻木的张行依旧让邺城遣使去祝贺,如此而已。
抵达邺城,就不能说是消息了,这一次是李定带着冯无佚、牛河、曹铭三人提前两日抵达此处,然后等张行一过河,就以后三人的名义写了一封文书,由李定转呈,向大行台提出了两个建议:
其一,请大行台对之前江都俘虏中没有选择去东都,籍贯普遍性在河北、东境、江淮的前大魏官僚进行查检,择贤任用;
其二,请大行台讨论,出兵河间、幽州、代郡诸事宜。
说是让大行台讨论,但偏偏等张行回到邺城的第一时间来上书,就很明显是到底想让谁讨论了。
而很快,刚刚回到邺城行宫观风院的张行,只不过当晚见了贾闰士一人,做了些安慰,第二日一早便就迎来了陈斌、徐世英为首;李定、冯无佚、牛河、曹铭为客;魏玄定、元宝存为辅的一批人……这下子,谁想让张首席讨论,似乎也清楚了。
秦宝和月娘去城中采买去了,只白有思在旁,也确实有资格旁听。
而观风院三楼的漏风台阁上,张行认真听完,立即察觉到一丝异样:“曹三郎跟牛公还有冯公建议帮里任用东都俘虏归乡之人,我自然是赞同的,也没有道理不做,年后、年前若有时间,粗粗略略请张世昭张分管开一场科考便是,而且这事几位提的也名正言顺。只是,你们三位建议帮里出兵是什么名义?难道是要帮里为大魏讨伐叛臣?咱们黜龙帮是有立场的,千万不要做为曹彻报仇的事,那是自毁名望。”
“回禀张首席。”坐在斜对面的冯无佚苦笑一声。“这出兵的事情并非没有道理,乃是太后与……与前赵王在赵郡安置后,幽州与河间多有觊觎……之前首席去登州,薛常雄和罗术曾经一起发兵往代郡,表面是讨伐代郡二高,暗地里却派了一支骑兵,尝试直入平棘。现在曹……三公子回来了,听闻这个,便有些坐立不安。”
“原来如此。”张行恍然,却还是正色相告。“道理是有,但还是要下不为例,要有这事的敏感性……不然起了误会就不好。”
这话前面是对冯无佚,后面还是拐到陈斌这里了。
“确实不妥。”陈斌立即作答。“是我们思虑不周……”
张行一愣,装傻充愣:“关你们何事?不周也是李定这个行台指挥的不周吧?”
周围人一时尴尬,白有思都忍不住笑了。
还是魏玄定来打圆场,也算是摊牌了:“首席,启用大魏归乡旧人是顺理成章,而开战之事,是大势所趋,是全帮上下……最起码和河北这里,从大行台到地方上一致的念头。”
“既如此,直接来说便是,何必让他们捎带呢?”张行状若醒悟,却也切入主要话题。“全都想尽快开战?”
“是。”陈斌肯定的做了答复。“首席在登州时还好,大概是从入冬以来,我们就忽然接到了许多这方面的建议,大行台内部也有些讨论……”
“你们几位呢,也动摇了?”张行继续追问。
“是。”
“可之前不是说好了过年前不动吗?”张行有些无奈。“是因为白横秋称帝的事情?还是南北两面的事情?”
“都有。”陈斌坦诚以对。“秋后不出兵,干捱着,大家本就有些不甘心,这次又遇到这些事情,就更心慌……便是登州的事情,虽然折损了一些兵力和装备,可击伤真龙的结果,大家反而振奋,以至于跃跃欲试起来。”
“我还是觉得要耐住性子,沉住气。”张行给出自己的看法。“争天下确实是滚雪球不错,但更要防备自家出乱子,不做好充足准备的话,便是轻易夺下地盘,也不一定能扩展力量……到时候说不得一脚把自己绊倒。况且,这些事情本是意料之中,并没有什么动摇大局的东西……如白横秋,只把巫族人撵出平原,北面山区就不收复了吗?更西面的陇上薛挺不要打吗?至于登州,见识了分山君,就更该知道天高地厚。”
几人面面相觑,然后还是陈斌来言:“那怎么才能算准备妥当呢?首席可有计较?我们也好与大家说清楚,让大家安心。”
“有。”张行俨然早有准备。“首先要开一次会,把曹三郎、牛公、冯公,包括余公公、秦宝这些人的身份给定下来,大行台职司也要调整,地方行台也要立起来,地方行政区划也要调整,人事当然也要跟上。”
“这是自然。”陈斌正色来言,却又瞟了一眼坐在远端的白有思。“而且这些我们早有准备,首席走登州之前就吩咐下来了……但一些大的人事还要首席来做主,比如白总管来大行台,职司是什么?”
这话问的清楚。
须知道,白三娘之前只是成丹,身份也尴尬,去登州做个后备自然可行,可如今走了一遭东夷,非但成了宗师,还重伤了真龙……过关斩将没几个人看到,但砍真龙的那三剑却是几十个头领一起亲眼目睹……一个要争天下的军事割据势力,内部第一高手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更不要说,人家白三娘是跟张首席住一个院子的。
“我想让她整备一个黜龙帮的靖安台。”对此,张行也毫不避讳。“将在籍的修行者全部立档,交给这个新靖安台管理,然后直接向大行台汇报。还准备起一个监察部,让白金刚去做,专门监督头领,向靖安台与大行台汇报。”
靖安台的职责是什么,天下人都知道,而汇报又是什么意思,黜龙帮上下怕是也没人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