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实验,造成那家工厂六七千元的损失。对于王玉荣教授来说,却埋葬了他毕生的自信。
灰心,失落,惆怅,他无从排解。于是,他又执拗地接来了孙子王晶,完全按照自己的主观意志,去塑造这个16岁少年的人生。
王晶已经懂事,他有自己的生活情趣和爱好。他对爷爷的“多管闲事”既怕又烦。他在初中和高一,学习成绩既不拔尖也不滞后,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他自己感觉这样就很可以了。他觉得爷爷这个留过洋的博土教授活得也不咋样。当然,他也不愿像当工人的爸爸那样整天累得贼死过得窝囊。他只想以后当个公司经理、总裁什么的,体面,有钱,活得潇洒。所以,当爷爷把他像押犯人似地押解回来,用“牛不吃草强按头”、“赶鸭子上架”的方式进行强化补课时,他心里充满反感。
孩子就是孩子。他不会像大人那样善于压抑自己。6月19日这天晚上,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正在播放一场意大利甲级队员球赛。王晶烦躁地把演算本推到一边,两手交叉在脑后靠椅背上,长长地“唉”了一声。
坐在书房一角“陪”着孙子看书的王玉荣以为王晶遇到了难题,卸下老花镜走到身边,抚摸着孙子的头问:“怎么了?哪点不懂,我再给你讲讲。”
王晶粗暴地把头从爷爷手掌下扭开,怒冲冲地回答:“都不懂!你从小学一年级给我教吧!”
王玉荣听出了孙子的情绪不对,耐心地开导他:“晶晶,要静下心来学习。要学好知识,掌握本事,不吃苦是不行的。现在是个竞争的社会……”
不等他把话说完,王晶把椅子往后一摔,站起来,涨红了脸向爷爷吼道:“竞争,竞争,竞争又怎么样?!你不是行么?你不是有本事吗?不是照样把人家的机器搞坏了?!”
“你、你、你……”王玉荣没想到小小毛孩子竟揭他最觉痛苦、愧疚的这块伤疤!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孙安秀听到爷孙俩争吵,从自己房间跑过来招呼:“晶晶,来,到奶奶这儿来!”把交战的一方引走了。
王玉荣瘫坐在书房的藤椅上,心里充满悲哀。他并不生气,尤其不会和孙儿怄气。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灰心和绝望。回首往事,三四十年前、四五十年前像自己那样刻苦求学、奋力拼搏的精气神儿,在如今的王家,已经荡然无存了!真个是老虎生狗,狗生老鼠,一代不如一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玉荣越想越怕,越想越绝望,竟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既然活着是种痛苦,那么死去就是种幸福……
夜已经很深。敞开的窗外吹来夏夜凉爽的风。妻子和孙f都已熟睡。在暗夜中枯坐良久的王玉荣教授扭亮台灯、给老母亲写了封诀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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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钢笔,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然后走上阳台,掂起那把久已弃之不用的利斧……
他砸向结发妻子,是为了恨。他砸向心爱的孙子,是出于“爱”。
他用剃须刀刀片割向自己的手腕,触摸裸露的电线,是为了解脱。
这一天,恰好是他67岁的生日。
在公安局预审室里,王教授态度顽劣,拒不回答任何提问。他只是单调地重复:“叫我签字吧,快枪毙我吧!”对于这种并不否认罪行、但拒不提供犯罪动机的特殊罪犯,警官们不想采取速战速决的方式解决问题,而只想采用耐心引导的办法,设法打开他心灵深处的“苦结”,但屡屡无功而返。每次预审收场,警官们总是苦笑着耸肩摇头:“唉,这老汉,真是根犟牛筋!”
在这个特殊政策下,7月23日上午,封家书通过监狱长递交到王玉荣的手中。
看着信,王玉荣哭了。那是他入狱后首次流泪,他竭力压抑自己的哭声,那压抑的哭声却更加悲怆、沉痛。他双膝跪地,一直哭了两个多钟头,以致自喻“心肠硬”的两位狱警也被老教授悲痛欲绝的哭声“熏陶”得“鼻子酸酸的”。
这是被亲情唤醒的良知的回应,这是被理解后痛悔不已的哀鸣,这是愧对亡灵、百身莫赎的自责和忏悔。
经他本人同意,预审科的同志看了这封信。信是他的儿女联名写的,执笔者是他们痛失母亲也痛失爱子的44岁的儿子王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