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箱 小院与我

风箱与我有过一段往事,发生在小院里。那是少年长成的经历,是红尘陌上的闪回,是一段懵懂的时光。风箱、小院与我,三者相依相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全了今生可以领悟的锦瑟年华,感知了一世可以懂得的四季冷暖。于是缘分的始末,从此感化了一缕挥手的烟尘,完美了这段悠然的岁月。我之后所有的执着,均来自于风箱永不停息的特性;而我寂然平静的处世,也来自于小院淡泊如菊的情操。

是啊,浮日平凡,领悟却深;流年虽短,记忆优新;繁华落莫,都是慈悲。世间所有的心田升花,人间处处的烟火情怀,都是因了这注定的缘分,成全了岁月,成就了过往,又成为了挥手之后的过眼云烟。

故事已经遥远,往事并不如烟,尘世人间,细说从前,原来在我的这番仓海桑田里,还有着一段如此暖心的清欢,有过一场这般清澈的因缘。让不知此时已在何处的风箱,或早也改变了模样的小院,仰望明月时,是否也想起了我们一同经过的风雨,一同走过的时光。

所以,我仰望明月思遥远,静守浮日恋红尘。桌上的纸张,便因了思绪而飘动;陈年的旧事,也沿着回忆又涌现。过往似一首平缓而悠长的歌,拖着一丝袅袅的颤音,伴着一份惘然的惆怅,又与我一同走进了那个风箱响起的小院里。于是,在一方柴门的闭合之中,我们重现了昨日那段清风吹拂的岁月。风箱在响,少年在笑,小院安详,光阴静好。

我的家在一个普通的小村庄里。这里的山石裸露尘土气扬,穷乡僻壤干烈的光,清风吹不起几卷荷莲,烟雨也荡不出迷离道场。在村落的边缘,有一处四方的小院,是有堂屋、西房以及院墙组成。堂屋用青砖盖起,西房由土坯垒成,院墙用黄土夯实。这就是我的家,是我生存长大的地方。

这里密集有许多的小院,一户挨着一户,一处挤着一处,拼凑成了一个个的人家。我家是其中之一,在村子北边的小街上。小街不深,从东到西二百余米,却也因了阳光的照耀,幻化出几番幽然的意境。勤劳的人们,清晨下地或傍晚归来,从小街上缓缓走过,似从遥远的净土禅院走出,又走入了光彩闭合的他处空间。朝阳满天,霞光撒地,凡尘寂静,空灵清秀,有几番悠然,也有几份肃穆。于是,在优美的画卷里,我的父老乡亲就这样在高庄以朴素的姿态过着安静的日子。

这是一处清贫的村落,几多风雨的滋润,也不能温暖出一树一树的花开。我只知道叶子绿了,母亲要忙于耕种;枝头黄了,母亲要忙于收割。叶子绿过黄过之后,在这方小院里一位懵懵懂懂的孩童就慢慢长大了。起初还有一位年龄稍大的姐姐照看,姐姐离开后,小院里就留下了孩童一人,或载歌载舞,都是随意,或读书游玩,皆是自然。然后,霞光一明一灭,小院一启一合,伴随着风箱有规律的声响,这位孩童又渐渐长成了少年。一同长大的还有云飘、云落的随缘日月。

在堂屋墙外的一角,父亲搭起了一间低矮、简陋的小房,土坯砌墙,木棍为梁,是饭屋,生火做饭的地方。饭屋内有两处灶台,一处是大灶台,安置着大锅,做稀饭、煮地瓜用;一处是小灶台,支砌着小锅,炒菜烧水用;角落里堆放着干柴;门口还有一个水缸。这便是饭屋的全部家当了。彼显拥挤。在大灶台与墙之间,还有一个重要的物件——风箱,是做饭时鼓风的工具,一并归属于大灶台之范畴。那个时代的农村,家家都有这样的风箱。清晨、午时或傍晚,每家每户的风箱一响,似商定的信号,如约定的程序,此起彼伏你消他长。于是,风箱便随了太阳的升起与落下,准时的奏出了参差不齐的音符,与一天天光临的日月合鸣。

风箱是凡尘世间的人们与神灵的攀谈,是一代代的生命与自然的感应,是生生不息的百姓与日月的对话,也是我认知这个世界的最早触点。在我最初的记忆里,母亲将我揽入怀中,坐在大灶台前,一边往灶堂内添柴,一边拉动着风箱。灶堂的火苗,便随了风箱的鼓动,一闪一闪照耀着我们红彤彤的脸庞。所以,风箱的响声,成了我最早感知到的尘世福音;灶堂的火焰,是我初始体会到的人间温暖。而随着一顿顿热气腾腾的地瓜稀饭熟了,我们的日子也慢慢甜蜜起来。

当我踉踉跄跄的在这个世界上行走时,便是在风箱的声响中,慢慢的走出了饭屋,并在宽阔的小院内摇摇晃晃的迈步。从小院的东头走到西头,那个漫长啊,我仿佛走了很久很久,而周围的狗、鸡则警惕的看着这个突然直立的物种,还有些胆怯与惊恐。之后,我慢慢长大,可以随意的在小院内奔跑了,这才知道,原来小院是我可以安生的领土,是我随意丈量的边疆,是我自由自在的山河,更是我无所畏惧的版图。我只要在小院内,便可以为所欲为。我也才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家呢。

在小院内游玩,我还有许多的玩伴儿,如狗与鸡。狗有一只,鸡有一群。但有一只很厉害的大公鸡,整天扬着头,挺着脖,趾高气昂,目空一切,随时处于备战状态。稍有不和,便与狗儿争夺天地。战事频繁发生。论野蛮霸道两者不相上下,说争强好胜更是旗鼓相当。却也成全了尘世烟火中的鸡飞狗跳。而在小院朝阳的墙角边,母亲还种植了一排月季花,每逢春暖花开,便是鲜花灿烂,红绿相摇,成为一处风景独特的绝佳之地。

在我稚嫩的意识里,由于小院是我的领地,而狗儿与鸡群自然归属于我管。当然,它们都有固守的地盘。我们可以互不侵犯,各自为政;也可以独立为王,欺凌他方。由于互不服气,战争时时爆发。场面一,我频繁的追着狗打,追着大公鸡打;场面二,狗与鸡互相追赶着打;场面三,狗与鸡一同追赶着我跑。于是小院内,鸡犬不宁烽火连天,狼烟四起乌烟瘴气。天天如此,时时如许。而争战的根源,全是为着一口吃食,为了吃到数量不多的食物。也因此造就了红尘烟火里最真实的一幕。

我那时小,时常拿着食物在院内游逛,因此会被狗、大公鸡盯上。稍不留神,大公鸡突然跳起一口叨掉,然后飞奔而逃。有时狗也能瞬间抢走,转身跑到他处。开始时我吓的大声哭喊,母亲听到哭声随即驱赶,但毫无作用。日子久了,次数多了,我则捡起木棍穷追不舍。狗、鸡撒腿狂奔,被我追到角落时,它们也会奋起反抗,假意朝我扑面而来。虽不至于伤我,但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对付,于是狗或鸡便有了逃生之地。

在我七八岁连狗都嫌弃的时期,这种鸡飞狗跳的场面更是天天上演,时时发生。虽是战争却是我度过的温馨时光,是我与我家的狗、大公鸡共同度过的美好岁月。我是这家的主人,自然引导着战争的起始与结束。待后来,我们又一起与野猫发生过一次大战之后,我才惊奇的发现,原来这方由土墙围成的小院,也一样是狗与鸡的家园,是它们自以为是的地方,是它们肆意横行的领土呢。于它们来说,自然也是这家的“主人”了。于是我才明白了,它们之所以毫不顾及与我争夺食物的原因,就是我隶属于它们“管”呢,食物自然也有它们的份了。想想也是极其美好的。我只是不知,墙边摇曳的月季花,是否也知道自己是这家小院的“主人”么?

那次与野猫争战的场面我记忆犹深。我只是没有想到,曾经与我频繁发生战事的狗与鸡,竟然同时转头与朝我扑来的野猫开战,上演了一场三者共同对外、一举击退野猫进攻的画面。争战的起源自然也是食物。在那个时代,我们刚吃饱了地瓜饭,哪有狗、鸡吃好饭的日子,它们只能吃些地瓜皮或糠。野猫更是艰难度日了。

一天,我拿着食物在小院内边吃边玩,狗与大公鸡似往常一样,明目张胆的对我虎视眈眈。我故意看着大公鸡,它昂着头,咯咯的叫,迈着坚定的步伐,一副斗志昂扬的神态。狗也在一旁警惕的看着我,表现的若即若离,大有突然强攻的样子,那气势也是志在必得。我手握木棍,看哪个胆大妄为者上前,就立马抽打。我是在故意找机会行使我的主权,行使我是主人的威力呢。我一手高举着食物慢慢靠近它们,另一支手隐藏在背后做着击打的准备;它们虽然垂涎着美食,却在我的攻势面前连连后退。

就在三方僵持之时,一只野猫突然袭击,从墙头一跃而下,朝着我手举的方向猛然扑来。狗与大公鸡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惊,但没有撤退。狗纵身一跃冲向野猫。野猫被扑倒。因用力过猛,狗也摔向一边。野猫迅速起身,又朝我扑来。大公鸡则飞起攻击,胫脖处的红毛炸裂,飞着抓向野猫。野猫又受攻击,转身争取最佳机会向我靠近,我则举起木棍胡乱抽打。这时,狗已站立平稳,与大公鸡双双扑向野猫。野猫这才跳上墙头,“喵”的一声,逃离而去。此时,狗叫,鸡叫,我也叫,还有野猫叫,一时间小院内尘土飞扬,乱作一团。之后,狗一直朝向野猫逃跑的方向追赶着狂咬,公鸡也紧跟其后昂头挺胸警惕的看向墙头。再有风吹草动,大有进攻之势。

这惊心动魄的画面让我呆住了,手中的食物也不知去向。待神情安定,却看到食物落在了狗与大公鸡的中间,而二者都在集中精力备战呢,那个也没有发现之前争取的美食已在自己的脚下。还是我手疾眼快的拿了起来。自然粘满了尘土。待母亲出来,又以为是狗与大公鸡在抢夺我的食物,拿起扫帚把它们赶跑。战争这才结束。之后,我把食物清洗干净分成两份给了它们,它们也不客气。稍一安息,两者又对峙起来。狗露着獠牙,眼里渗着凶光,大公鸡翘起尾巴,浑身充满杀气。我连忙驱赶。但它们仍没有忘记看向野猫逃离的方向,防备着外来势力的再次侵掠。再之后呢,我每次拿到食物,都会自觉的分成三份。虽然量少,却是我的心意,也是我对它们的一种认可呢。是啊,这方小院一样是它们的领地,是它们的家园,自然它们也就是“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