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云有点愣,也有点冷,一种无以复加的沉重攫住了她的心——那个五个月大的婴儿?这个还没有结婚的女孩?她将永远也没有自己了。在孩子交到她手臂上的那一天,这个女孩就没有了。以后的岁月,那悠久的付出,那年年月月!那就是一副纸镣铐,是这个世界上最沉重也最残酷的枷锁。她忽然明白1床为何那样盼望她的到来,而她又为什么这般茫然无措。
她听见她轻轻叹息:“宝宝太小了。而我又如何能够替代妈妈。”
“别想太多,你……”她话音没落,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敲碎了寂静的走廊,她们房对面的308房冲出一个男人,一面跑,一面大声叫:“医生!大夫!”
两个人同时站起来:一个生命,要离开了!这个意识让冰云感到一种从头到脚的寒冷。
医生护士匆匆赶到,闪进了那个房间,几分钟,不,甚至更短,一声悲切的哭声撕裂了将晓的长空,叫喊声,呼唤声、器物的撞击声、纷杂地交织在一起……这就是医院,生命和死神频繁光顾的地方!在这里,死亡变得那般的简单轻易,又那样真实而触目可及。
妹妹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冰云的心被撞的酸痛,伸手抱住她:“回去休息吧。”
妹妹不说话,眼泪无声地顺着脸淌下来。
“不要乱想。”冰云抓着那个肩膀,“你别乱想。
“她今天手术。”那个人呆呆地看她:“他们都说宝宝像我……大家都说孩子长得像我。可我——只是小姨,她最需要的还是妈妈啊……”一串含混不清的话语,一串无声跌落的泪水。
门开,张四跑出来,冰云吓一跳:“你怎么出来了,是1床醒了吗?”
“我——”张四愣愣地看她,“上厕所。”又向妹妹坐的地方看一眼:“你们——怎么不睡觉?”冰云松了口气,看张四急急忙忙地向厕所跑去。
“别哭。别乱想。不会的。”她抱住哭泣的妹妹,眼睛发热:“不要乱想,听见吗?”她抱着她的肩膀,觉得自己的眼睛湿了,她知道自己的话是异常无力的,她自己都感觉不到一点点安慰的力量。她仿佛看见一副纸镣铐从一个不知的空间飞来,面目狰狞地向着这个女孩落去,她急着想找点什么驱走这种无力,低头看见颈上母亲送她的桃木小佛,伸手摘下来,不容分说挂在那个女孩的颈上,伸手为她擦去眼泪:“别哭。不要哭。祈祷最好的,上天一定会保佑你。”她用力握住她的手:“我和你一起祈祷,苍天会听到我们的声音。”
她牵着她的手,闭上眼睛,她感到她的心突然安静下来,连日来困扰着她的烦乱好像突然间离她远去,她看到母亲,看到故乡,她也有根,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她的手握着另一只手,那里有生命的温度,她感到手心温暖,仿佛她关闭了多年的生命感觉正在这虔诚的祈祷里苏醒,她含着眼底的温热,似乎真能够感受到她与宇宙之间的感应与交流。生命的热血流过指尖,温暖了最后的冰冷,只要世界还有一丝爱,她们就应该有力量活下去。
她感到有金光照进双眼,睁开眼睛,天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金光万道。她转过头,妹妹也转过头,“太阳出来了。我们回去吧。”她说。是啊,太阳出来了,很多时候,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能够看到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