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背上也不知颠了多久,才到了一个所在,天应该是亮了,人声嘈杂,不知是草市还是某个村坊。马没有停下,便听到了兵器声以及使力气时的吆喝声,李详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到了贼窝子里了!如今这一带地面上,大贼不多小贼不少,有名姓的倒不怕,就怕那些没头脑的草贼蟊贼!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救一救吧!
一急,李详又把曹君长的舌头借了过来。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自己应该是被拖到了某个僻静处。马蹄子踩住,李详便吃在拽跌到了地上,痛得他唔了两声,身上便挨了几脚。很快就又被拽了起来,大概是入了一处宅院。一会便听到踩过来一串脚步声,朱直管那个鸟哥哥欢声嚷道:“哥哥,这是兄弟的薄礼!解出来!”便有人笑嚷道:“食尸鬼,这袋里不是我林嫂子?”
“好!好!你却来与我调嘴,我说一句时,你可别恼!”
“恼不着!”
“你曹嫂子倒是想来,才上了驴背,没曾想应娘来了!姊妹俩欢喜,迈不得步。我说:妹子,不随哥哥看看你尚二哥去?他现在可不得了,做了王大哥的判官,手下千兵万马,指西没人敢东,要煮没人敢蒸!”这厮只管乱嘈着,李详早吃解了出来,是在宅院里,是在衙堂上,济济一堂人,杯盘狼藉,酒气扑鼻,大概已吃了不少时间。当中大榻上坐的便是王仙芝,眼睛一转,竟看见了曹君长!真是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曹师雄还在说嚷,一点也没理会尚君让渐渐阴下去的脸。堂上知道徐应娘的都是一脸怪异,这应娘不是没了么?如何又到了人荷泽的寨子里!曹师雄是有气,当初尚君让偷吃了他的酒,盗吃了他的肉,窃了他的刀屠了徐家四口,也不与他一句话,自家悄没声跑了,却生生累杀了他。
那日他和林氏送脱了张慎思,便往毕师铎店里买米。毕师铎脚忙,夫妇俩便在店里帮闲。结果里正领着贼曹搜到了酒庐里,见了偷杀的牛,又见他夫妇不归,便认定是他俩口子偷牛杀人。徐家的事虽与他不相干,人可他真杀过,得了信,只得离乡去里。原意也要去投黄巢,却不想先进了朱直管的店。行家遇里手,谁也不着谁的道。这朱直管倒也仁义,相款了一阵。曹师雄想要入伙,又没本钱,辞了出来。没想就遇见了一队歪了心的流民,这些家伙见林石娘虽然腰粗,眉眼倒还有几分俊气,便围了上来。却吃他一条棒打服了,夫妇一合计,索性领了这厮们干些营生,渐渐便在荷泽边上扎下了个小小的寨子,做水陆两条道上的买卖。这朱直管见他势起来了,两人便勾了手,认了兄弟。买卖就愈发大了,东西南北开了四处野店。
今年年初之时,他将了三十来个兄弟在巨野县野店里要做一宗发利市的买卖。没想却遇见了高杰押着的天平军,楚彦威引了骑军过来作饵,弄巧成拙,杀了一场。楚彦威将了几个要死不活的喽啰撞到了他店里,彦威他当然识得的,当时便救了驰回了荷泽。待楚彦威能下地走几步了,王仙芝早不在羊角山了。楚彦威不知王仙芝一众人的生死,怨他当时见死不救,一能下地便走了。
上月中旬,王仙芝突然钻出来打破了雷泽县,没几天楚彦威便到寨来唤他,要他过县中吃酒。曹师雄知道王仙芝的仁义,不是个计较事的,可自己没脸,拖着没去。可可的李重霸的儿子撞在他手里,这不是个天大的见面礼!天不明便赶到了雷泽县,一干兄弟都好不亲热,偏他尚二鲜衣华服,鼻孔朝天,出言不逊,他心中怎的不恼?
曹师雄话嚷完了,尚君让脸上倒显出些笑来:“那她没说为什不来?”曹师雄道:“她本意是不来的,听了我的劝到来了!”尚君让道:“何在?”曹师雄朝他身后一指:“兀那身后站着不是?”众人都看了过去,尚君让知道没有,却也不由地脊背生凉,颤了下,恼羞成怒,脸若冰霜,拔刀而起,怒呵道:“姓曹的!”
“哎,我的好兄弟!”
曹师雄挺身站起,脸带假笑,丝毫不惧。尚君让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而环视众人道:“是,不错!明白说与你们知道,徐应娘那贱人便是我杀的,她爷、她娘、她那个鸟汉子也是我杀的,这他娘的值得什!”徐唐莒、楚彦威等人虽然一早猜知是他做下的,可毕竟是猜测,现在见他如此气焰都不由地蹙了眉,这不仅犯仁也犯义,兔子不食窝边草,恶汉也行十里好。不是不共戴天之仇,哪得残害乡党!尚君长自觉没脸,低头不敢视人。尚君让脸上的笑却愈发光灿,刀指着曹师雄踱过去道:“我乃无挡鬼,敢挡我的都得死!雷泽县令,我亲手所斩!大唐皇帝,也迟早丧在此刀之下!小小徐应娘,他娘的值得什!”刀架到了曹师雄脖子上。
楚彦威起了身,王仙芝不动声色。曹师雄冷笑道:“你便杀她祖宗十八代又与我何干?只不推在我身上便罢了!”尚君让嚷道:“谁他娘推你了?”一下他倒明白了,怪不得这厮扎刺他,多是受了牵扯。曹师雄抢一步,指着鼻尖骂道:“值娘贼!你吃我的酒,吃我的肉,将我的刀杀人便跑,还说没推赖我!”尚君让没理,却又不肯低伏,冷哼一声转了身,攥着刀就案端起酒碗便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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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酒也够了,下去歇着!”
端坐大榻上的王仙芝出了声,尚君让没动脚,将腰刀插在了酒案上,仰头抱起了酒坛。曹师雄笑道:“哥哥,他走不得,还得与我吃两碗酒。”过去拿起空酒碗,道:“兄弟,倒酒,再说两句甜话与哥哥润心,这事就抹过去了!”尚君让两眼直勾勾的怔看着他,单手举酒坛欲倒酒,酒未下,啪地一声,酒坛却从他手中跌落,砸了个粉碎。曹师雄紫涨了一张脸,尚君让却仰头大笑走了出去,人没了影,那声音也变了味,一似鬼啸,使人毛骨耸然。
“哎!哎!哥哥,这畜生打杀了也罢的!”
尚君长抢先跳了起来,气急败坏的拜在大榻前请命。王仙芝下来扶起他道:“且与师雄兄弟赔礼!”尚君长筛了酒,王仙芝递过去,举酒道:“兄弟,尚二带累你的,都在这碗酒里!”尚君长也举了酒。曹师雄道:“哥哥,这酒其实吃不得!他是你兄弟,却不是我兄弟?我莫非真恼他不成?”尚君长道:“兄弟,你知道的,他自小性劣,又吃酒盖了脸!”曹雄师点头道:“我知道他怕痒,可我还忍不得要挠他!”大笑。众人也笑。末了曹雄师举酒道:“这碗酒,师雄敬哥哥,愿哥哥领着众弟兄早日踩平这地,撞正这天!”众人叫好,纷纷举酒。王仙芝也欢喜,仰脖将酒饮了。曹师雄引见了朱直管,又相互劝了几碗酒。
“兄弟,说说你这见面礼!”
曹师雄上去揪起李详道:“哥哥识不得这厮了?李重霸的儿子!”踹上一脚,提起来跪好,扯了口中的麻团。李详堆起一脸子侄的恭敬,低头俯身问道:“伯父近来可安好?”王仙芝淡淡一笑道:“好!”这厮倒也猾贼。李详笑道:“伯父安小侄便安!”随即笑容一敛,神色黯然,淌眼抹泪,呜呜哇哇嚎哭起来。曹师雄上前踹了一脚,呵道:“哭什鸟的,哭也得死!”李详脸仆在地上,嚷道:“侄儿不是畏死,是思阿爷尚在官军围中…”
尚君长冷声道:“休得耍猾!李重霸不识江湖道义,不识局势轻重,一味以强欺人,便合有今日结果!”李详哭道:“阿叔骂的是,我爷不识道义,不识局势,以强欺人,合有今日结果。”一顿,猛然挣起腰来,仰脸道抽泣道:“侄…侄儿,唯愿…唯愿伯父…识识得,以免遭我爷今日之祸!”王仙芝笑道:“噢,你是来求援军的?”李详道:“既是来求援,也是来救伯父!”众人便都笑了起来。
李详嚷道:“众位叔伯笑,莫不以为官军讨破微山便会归镇?莫不以为雷泽一县便能敌得诸镇官军?莫不以为他日吃官军围了,还有一个李重霸出来引箭挡刀?”这话说的是,众人一时敛了声。李详继续嚷道:“伯父,官军野战多时,士气已老,人马俱疲。但遣一支骑军星夜往袭,便可大破之!到时,伯父威震天下,我爷也必然感恩戴德,以伯父马首是瞻!”王仙芝看向尚君长和曹君长,尚君长道:“哥哥,天下岂有此等便宜事?此去微山三四百里!”
曹君长点头道:“大将军,山人居可疑之地,不便置言,何不与军正等公细细平章?”破雷泽后许勍得了一个妇人,正在兴头上,议过事便回宅去;盖洪押着一部军往袭乘氏,现在还没音信;徐唐莒经管着募兵;季逵大概是混到士卒间赌去了。王仙芝点头,吩咐解了绳下去好好款待。李详急争道:“曹半仙,救援如救火,当急急如律令,如何缓得?误了大将军大事不是耍处!”曹君长充耳不闻,李详还要争,王重隐便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