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摩挲起我垂落的那缕发丝,带着水光的眸子认真地看向我的眼睛。
我知道他等待我的答句。我已经适应了有他在的生活,他在我的身边,让我感到心安,他就像是划破那些噩梦的火光。那些记忆是无法磨灭的,我会想着他念着他,我无法设想未来没有他。
过去常道春意迟,可现在才知春意早已拂乱我心,在每个瞬间铭刻心声怦然。
“一定会的!”我看向他,他抬起右手,指腹在我的眼角拭去泪。我竟不知何时落了泪,此刻的风让我感觉到脸上的微凉。
那泪也点在了我的眉心,达成了属于彼此的约定。
当我回首往事时,想起这一天我依旧会落泪,情意是如此真挚,可易碎是真挚的代价吗?
虞怀舒看着章珠柏被推入了那个密不透风的马车,如同囚笼一样困住她的身影。
章颜氏仪态端庄地行礼,进了马车。
浓重的熏香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掀开窗上的纱帘,去看虞家大哥和嫂子,嫂子怀中那个布包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无法跟随我。
那里面装了新做的衣裙,那是嫂子夜里熬着烛光的一针一线。
我的女红不好,嫂子总是摸摸我的头说没关系,不是每一个姑娘都要女红好,针线活费眼睛又耗时间,不如多和美人哥哥出去,采些果子什么的。
不要一辈子困在屋子里,那太悲哀了。
虞大哥很爱她,每次回来会给她带些新奇物件。他们总会说些我们不能听的悄悄话,我们只能看见一块点心被他们两个人一口一口地吃掉。
那样温柔的人,上天应眷顾他们长久幸福。
我还想多看一会儿他们,那帘子已经合上了。细腻的脂粉带着丝丝缕缕香气,连带着簪子上精巧的珠子,让我的心滑入一个未知的深渊。
“珠柏,不必恋念过去,京城的繁华不是这般乡野可比的!”章颜氏看着眼前这个怯弱的孩子,到底在乡野间长大,一点都上不得台面,回去要狠狠管教一番了。
一路的颠簸让我格外难受,中途我不得不下车,章颜氏捏着帕子遣了个侍女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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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觉得头晕,清新的空气让我缓过神,我突然很想逃,但逃回去他们又会派人来抓我。
我不得不回到了那个香气四溢的笼中,似乎加了点别的什么,我陷入了昏睡。
清凉的香气在我的鼻尖挥发,我终于被唤醒,侍女扶着我下了马车。慈爱的银发老妇人和一些人在门口等着我过去。
龙飞凤舞的章府二字刻在门匾上,高高挂着。
“珠珠?”那应该是我的祖母章老夫人,听闻她年少守寡,照顾章家兄弟二人长大。
她饱含热泪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思念成疾终于得偿所愿,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想起了我。
她拉着我的手絮叨,我听着她热切的关怀。进门的一切都是那么精巧,人工编织的华梦。
门在我身后沉重关上,隔绝外面的喧闹。
“珠珠啊,你叔父忙于公务,还要晚些回来……”我听过章怀锦这个名字,他考取了功名,长相俊秀被贵女相中,那是尚书家的嫡女,在城中算得上才女。
爹爹说他的弟弟读书很用功,科考又博得皇帝的青睐,官运定是无限。
人各有志,有人期望琴瑟和鸣平淡一生,有人期望高官厚禄扶摇直上。
我被安置在了北边的院落里,说是宁静修德。
难眠的第一夜,我躺在厚实柔软的床上,闻不惯的熏香我喊人撤了。纱帘垂落,我呆呆地伸手。
不知道美人哥哥在干什么,夜晚太过漫长,我只能保持一个姿势。
他们教导了我,淑女睡觉不能一直翻身。门外也有人听着屋里的声响,我感觉自己踏入了丝网之中。
以前的自由,好像是一场梦,轻巧地划过,留下无尽的思念。
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侍女已经走入屋子,带着洗漱的铜盆和帕子。
我不得不起来,穿好华美的衣裙,绣鞋小了一码,让我每走一步都带着疼痛。
那些首饰也让人眼花缭乱,我只能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等着她们将我打扮成一个玩偶,精致的玩偶。
许久,我被带着请安。或许我是最迟的那一个了吧,所有人都到了。
章老夫人慢悠悠地喝着茶,我不敢抬头。
果然规矩被不紧不慢地念了出来,我因为不敬祖母被禁足,还要手抄女戒。
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囚笼,要将我驯化成一只听话的雀鸟。
“珠珠啊,你也起的太晚了些,乡野间那些恶习,到这里就要改改了……”他们坐在高处,轻易审判了我。
“珠珠啊,女子怎么能科考?这女儿家就是要柔顺贤淑,在闺中守贞洁,在夫家守妇德……”
“你要记住你姓章,别老想着回虞家,那般乡野地方最是穷恶……”
我真的太想逃离这里了,一切从踏入这里就变成了枷锁。做不完的女红,抄不完的女戒。
我被迫装成他们口中的淑女,小步走路,低眉顺眼。
终于有一日,他们去庙中祈福,我前几日因为“犯错”被关在院里抄女戒,只能目送他们热热闹闹去。
当一切回归死寂,我翻墙逃了出去。我拿着布包,按照之前摸索的路线回去。
一路上是如此的顺利,让我暗自怀疑。
远处就是虞家了,我却清楚地看见大火吞噬了一切,火光映在我的眸子里,如同一场幻灭的梦。
我拼命往前跑,虞怀舒的脸,虞大哥虞大嫂的脸在我眼前浮现,狠狠揪着我的心。
“不……不要抛下我!”害怕与悔恨砸在我的每一处,我跌倒在地,疼痛的双膝终于让我蓄积已久的泪倾泻。
当我再度醒来,已经是在回城的马车上了,昏沉的一切带着浓重的香气,让我感到可怖。
我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梦里没有那场大火。虞大哥拿着拨浪鼓哄着摇床里的孩子,嫂子绣着手里的图样。虞怀舒看着我,温柔的眸子里闪过思念的泪光。
那样的温暖才是我想要的家,不是章府冷冰冰的样子。人们伪善虚伪,最会装饰自己的心思,将人打碎重新塑造筋骨模样,按照他们喜欢的轮廓,装满女戒经文。
我想逃,太想逃了,一切都抓着我,我不得不困在这里。
我还是醒了,他们担忧地责备我如此鲁莽。
“章珠柏,你闹出这样究竟是要做什么!”章怀锦皱着眉头看我,“到底是在乡野待久了,本来性子就像……”他没有再说,可我却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手将衣角捏皱了,章老夫人躲闪的眼睛。
那场意外或许另有隐情吧?
苦涩的药一勺勺灌进我的嘴中,在药的作用下我陷入沉睡。
梦是那样的清楚,或许那是记忆的重现。
“萝萝!”我不会忘记这个声音,那枚玉簪落在了地上,碎裂如同缘断。
我看向那染血的脸,那双眸子落下泪,她的指尖触及我的脸,我伸手想要抓住,却还是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