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慧芬看他们光站着嗑瓜子,又推板凳招呼他们:“坐噻,坐,坐会儿,耍会儿,这回回来你们也要结婚了吧,你们又哪阵结婚嘛?谈好了没有,我屋里他两个……不要谈,不要谈。”
她将手直摆头直摇,脸上却是一副‘哎呀快点来给我说说谈谈到底该啷个整’的恼火表情。忠承笑一笑,风轻云淡道:“不坐,站着安逸点,下午他们三个还要回学校呢,妈还喊我们早点回去吃饭。”
王二家的狗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他便顺势走到外面地坝来,吴秀珍像不在家:“咦——这块藕田都干啦。”
两家人坝子底下那块老大老大的莲池竟然干了,里头莲叶也没了,光秃秃一片,一下就看清了水田对面田埂左右两边两块倾斜的大石包和中间田埂下面成片成片的柑子树。那柑子树上面硕果累累,但树下茂盛的荒草却长到柑子树上来,忠承望着一片眼气人的柑子树连连可惜:“可惜了这块肥田,挖藕吃也可以啊。”
“还有哪个吃藕,人都没几个了哪个还来挖藕。”朱慧芬跟几人一起站到坝子边上来看,那根长板凳也随着她一起端出来安在几人身后,一而再再而三,两兄弟和赵盈就客气的坐下了,让他俩接着站前面对那光秃秃的从前的藕田感慨遗憾:“去年就开始要干了,那八九月的时候,去年多干呢,吴秀珍还天天早上起来捡水捡了好些时候,就拿管子捡,那它要干你有啷个法啊。后头过年打阳春你王二爷又把屋里那恁多好几年前的农药倒这田里,搞得今年藕也不发了,你像往年还不到三月间就开始发藕叶,今年这都四月了还没起来。
水也干了,藕也没有了,干脆随它去。本来秀珍还说还要在捡水搞个鱼塘呢,算了算了,反正也不种啷个庄稼了,恁多农药下来莫浪费了你的鱼苗,荒了就算了吧。好多都荒咯,我们这房子后面这坡,那柑子树下面,晒谷坝过去沟里头那截,现在不像以前了。我们也没种庄稼,就种点小菜,种点自己吃的,现在买米买油都方便,公社那里摩托车给你拖到岩上张家湾来。
隔壁秀珍她也没种啷个了,她就喂一个猪,她也没种谷子了,就种点小菜种点苞谷红苕。她现在好了,她们大姑娘在市里搞得好,她三姑娘也好,在工作了,好像说还要读吗,还要考研还是哪样,反正是还要读,那姑娘有出息,她现在日子好了。”
“可以噻,她现在一个人随便弄点够吃就可以了,她不种都可以,直接到市里跟她们一起。”
“那她还不欸,她还非要在这烂房子守着欸,哪怕就是过年都光是到大姑娘那里去耍哈儿就回来,耍不了两天就回来,舍不得。”朱慧芬像把叫张忠承过来的主要任务搞忘了,一说起山里各人各事就长吁短叹的停不下来了:“现在就是你老汉跟王正书还在奔死奔活种庄稼了,下石坝李国珍她两口子也没种啷个了,糊点吃了。她们房子都垮了现在搬到那边沟沟石岩洞里住去了,那罗昭全精神又不正常,晃晃,也是就种点小菜,卖小菜,种点苞谷红苕,就这样。”
忠承听得有些失落,虽然一直觉得它贫穷落后不方便,虽然从来没想过以后要再回来,当然也可能因为有几年他出去了,初中后留在这里的时间就少了,后来更少,包括在三江工作那段时间,像不惊不觉的它就沉寂了。他没有一直见证它的荒废的变化,它以比他想象当中的,更快更直接更迅猛的速度和方式仓促的,一下老去了,荒芜了。在他小时候还热闹的家乡,到他三十岁时基本可称为人烟罕至了,而没有到他预想的,四五十,五六十,或,衣锦还乡时。
可信好和潘宏不是的,赵盈还勉强,他们还是时常回来,且没有真正走出过这座大山,他们正热烈的憧憬着,渴望出走。潘宏简直想把絮叨的朱慧芬拉回正题,王小川和李敏的事,好叫他又能有一个新鲜的,可以换换口味的乐事八卦八卦,还好,她还晓得自己是个为儿子操碎了心的当妈的人,只见她突然一摆手晴转多云的哭诉起来:“半坡这哈儿也是就只有李拜子一个人在屋里,晓得他屋里也是,哎,说来真是怕你笑——”
忠承果然幸灾乐祸:“笑啷个嘛,好得很噻,又近,两个人也从小就耍的好,又都在广东,哪点儿不好嘛。”
“你莫说哟,哎呀——”朱慧芬看来是真的忧心了:“晓得老天爷到底是啷个牵的红线啊,真是……把她两个拴到一起去了,黎华英那个人不要我说你也晓得吧,那是个啷个人呢?为了十八块在庙会上跟封恪成打滚撒泼人前人后搞了多少脏灯儿!晓得我们小川也是,看来看去看中了她们李敏!说啷个都不听,那天晚上在屋里惊点儿把他老汉气死!不听,一味不听,这会儿是,哪个说的他都不听了。”
朱慧芬说的无非是母亲在屋里已经同他嚼碎了好几遍的事,王小川和李敏两个人他多少了解一些,当时小川说带李敏回来他还打趣两人清明回来见长辈,后来事情如何他就不晓得了。好像小川在QQ里的头像也一直灰色着,签名也改成了伤感的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于是一直想,即便家里阻挠,恐怕也有李敏自己想要放弃退出的意思。
想起先前小川说过的李敏,有点小脾气,不懂事有一点,最不能接受是生气时不说话离家出走,和突然消失找不到人。关于这一点倒和叶舒很像,也是任性爱生气,生闷气,冷战,还爱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