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至汝阳此去千余里,韦氏与林明德虽是官眷,依制并无资格入住驿馆,餐宿自然就只能选择沿途客舍。一行人也算是谨慎,走得多是官道,住的也是当地最大的客舍。故而想要毒害林明德,且得先赶上他们的脚程,又得避开禁军和卫队的视线,想来也绝非易事。
方才林尽染一一列举的嫌疑人,韦太师在脑海中早已过了一遍,想要在途中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鸩毒外孙,除随行下人、其女韦氏及暗中护卫的卫队以外,别无他人。
“坦率地讲,林夫人若从汝南回京后,即便我未有加害之意,恐也有人会诱使他说些不该说的话。太师若说染之曾起了杀心,诚然如是。”
韦太师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一番,略微迟疑过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染之果真坦诚。毕竟是老朽的外孙,纵有千般不是···”话音就此猝然而止,眸中的神采倏然有些黯淡,又向楚帝揖礼道,“就依染之所言,先将一应罪责算在明园旧案的亡者家眷身上,未免阿英做出过激言行。如确有冒犯,还请陛下宽宥。”
楚帝轻叹道,“阿英将历丧子之痛,朕如何能不体谅。既是在淯阳辖县内,朕命大理寺的范正亲自走一遭。”
“老臣谢陛下恩典。”韦邈拱手一礼,却明显是心不在焉的敷衍。
且不论命案现场还能否保留,这些日子过去了,真凶也早已逍遥法外。何况就算抓到下毒之人,怕也不会承认是受何人指使。林尽染有一句话说得对,证物虽已带回长安,再查指印已然毫无意义,皇帝陛下的这番话不过是走个过场,稍略宽慰他与韦氏而已。
可能唯一庆幸的就是,罪魁祸首已然伏诛,纵使林明礼与吴兰亭再有怨气,总不能与一具冰冷的尸体多计较吧,好歹也算是保全了韦府上下。这兴许就是韦邈仅有的慰藉之处。
文英殿的这场对峙看似是令三皇子与林尽染自辩,然则一有化解韦太师心中的芥蒂,二来也是有敲打三皇子之意。可无形之中,这位三殿下手里捏的筹码似比陈若棠离京前更有价值,只是楚帝借着威吓的名义暗暗地替他梳理,能否意会便是全凭他的悟性。
是日,韦氏头梳丧髻,身穿缟素,拄拐哀杖,步履蹒跚地走上二郎山,而身后则是府中下人抬着一具棺椁,俱是哀哀欲绝之容。
野外的朔风甚冷,夹着积雪的湿气,一股股钻进衣裳的缝隙,冻得人直缩脖颈。可韦氏丝毫未觉,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坑,双目通红,而泪水早已干涸。
二郎山的音讯逆风传入京中各府,原因便是这一身缟素实在太不寻常。
依礼制,这身着的丧服可有大大的讲究,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这五服的顺序同样也代表了血缘的从亲到疏,从近至远。韦邈纵使作为韦英的父亲,他日若是仙逝,韦氏也只能身着齐衰。
林明德在淯阳郡遇害身故的消息已然不胫而走,然依旧例,韦氏同样仅能身着齐衰。这斩衰之服的确有特例,父母俱在,而嫡长子逝世,则需服斩衰三年,因嫡长子承担了继承家族宗庙传重之责,故不称孝期,而称子期。
夫未逝,且嫡长子林明礼未亡,韦氏为次子林明德服斩衰之举,实在令人百思不解。而棺木未曾先运回林府,反倒是送上二郎山,这就更令人堕云雾中。
同样是上回的小尼姑正在扫雪,见如此异样,慌忙的撇下手中的笤帚,上前见礼,“韦施主,您这是···”
韦氏未曾理会,只自顾自地要往静心庵里进。
小尼姑见势不对,匆忙拦在她身前,“韦施主,还是待贫尼先进去通禀师傅······”
“让···开···”韦氏语音有些沙沙作哑,爱子之死的确是令她泪干肠断,眼下除却进去寻长公主,并无旁的心思与小尼姑纠缠。
“韦施主···”
还未等她开口再劝解,韦氏已抬手命人将她扣到一旁。
静心庵周遭确有禁军守护,可早前已有吩咐,若非危及摒尘师太性命,绝对不能现身,何况此人还是尚书令的正妻。
‘噔噔’
棺椁纵使尽可能轻的落地,仍是发出声响,溅起一片泥泞。
韦氏目光阴冷如冰,回首扫了一眼,吓得下人不自觉的后退一小步。
“妾身韦英,求见长公主!”
韦氏拄着哀杖,等了两息,语音又竭力拔高了一分,“妾身韦英,求见长公主!”
‘吱吖’
房门应声而开,长公主缓缓踱出屋子,可眼前的场景实在是骇人,韦英的妆容、束发、衣着,几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这棺椁中躺着的定是林府中人。